打扫战场向来是一件麻烦的事，但系统从来不需要池瑜为此多操心。
池瑜以俯瞰的视角观察着整个地图，他取走了那些需要被留存的物品，在确认这里没有其它值得被注意的问题之后，悠悠走到解雨臣旁边，和他一起离开了这个地方。
在此之前，解雨臣的目光扫过地窟中的一片狼藉。
他看着那具被土色潮水淹没了大半，几乎快要看不清原样的大块碎玉，又看了眼石脸人膨胀、又在生命迎来终结之后，重新干瘪下去的尸体，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长生啊……”
在陌域委托的显示上，池瑜的任务还正在进行中，只是单纯的一路直达这个最为重要的隐秘之地，确实不能让系统生成的核心目标被达成。
所以解雨臣并没有如先前所想，直接踏上返程的道路，而是又被池瑜带着，把这个不大，但路线复杂的地宫完整地逛了一遍。
“这个地宫还有什么你想要找的东西吗？”解雨臣问，“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对那些遗留下来的工艺品感兴趣的样子。”
池瑜的目光扫过系统界面刚才跳出来的【核心目标已达成】，轻描淡写略过了这个话题：“没什么。”
他对着解雨臣说道：“我只是认为，以严谨的角度来讲，如果你要完整地调查探索，那么这里的每一个地方，你都该看一遍。”
“不过现在，我已经带你走遍了这里的每一间密室，没有任何疏漏，所以你可以在回去之后，好好思考你所需要的那些信息。”
“原来是这样。”解雨臣说，“我还以为我的那些话让你不满意了，所以你现在要带着我去亲自挑选一个符合心意的墓室。”
池瑜笑了一下：“我看上去有那么恐怖吗？”
在这探索的短途中，池瑜的血脉侵蚀度早就恢复了平稳，无论是显着的蛇瞳，还是蜿蜒生长的角羽，都在这个过程中出现退行。
那些非人的特性大多都消失不见，更多属于人的部分回到了他的身上。
但解雨臣知道，那些东西并没有彻底消失，它们只是……被尽数掩盖在对方的精致皮囊之下了而已。
解雨臣看着池瑜，想了想，又说：“我想要寻找的答案，其实在之前的那个人身上，就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池瑜“嗯？”了一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解雨臣却罕见的没有顺着他的意思继续往下说：“我还无法确定那些猜测的正确性，所以，再给我一点时间去辨别吧。”
说话间，解雨臣踉跄了一下，又很快让身体恢复平稳，池瑜看向他，发现解雨臣的唇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苍白得不像话了。
池瑜疑惑地打开系统界面，从上面调出解雨臣的状态详情。
他看着解雨臣至少还有70%血量留存的血条，又看了眼对方那副仿佛随时都快晕倒的模样，一时间陷入了沉思，却在目光触及属于解雨臣的debuff栏时恍悟。
失血过多，体力大量消耗，气血恢复困难，嗯，看上去确实挺虚弱的。
所以解雨臣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跟着他走了一路吗？
池瑜眨了眨眼。
他还以为以那些正常人的思维模式来说，解雨臣会在发现自己的状态下滑之后提出撤退或者休息，而不是强撑着继续。
哪怕是换成当初相处没多久的阿翎，他也会选择直白地对池瑜表达不满：“我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还要拉着我继续走？我需要休息！”
倔孩子。池瑜想，跟他一点都不一样。
不过看在现在核心目标已经完美达成的份上，他也还是可以给他的委托人提供一点优待的。
池瑜从系统里翻找出一个支援急救包，点击使用。
血条的回升从来不代表那些已经形成的可怖伤口会马上愈合，但当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身上不断涌现，解雨臣很清楚这一切为何会发生。
解雨臣看了眼还在默不作声向前走的池瑜，清浅的笑意从唇边勾起。
他们什么也没说，又或者什么都不必说，就像历史从不会为后来人进行自我讲述，但这里曾发生过的故事会悄然印刻在所见之人的心中。
罗布泊的风沙仿佛永无停歇，立于其中的苍白之城亦然，凄冷的月色被云层遮盖，带来朦胧不清的色彩。
池瑜从凹陷的沙坑中一跃而出，重新回到这个充满紫外线的世界，他抬头看了眼出现明显异色的天空，伸出手，捋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发丝。
解雨臣踩着他踩过的痕迹也跟着跳上来，就是落脚点不太稳当，瞧着容易再给塌回去，被池瑜顺手拉了一把。
玫红的光洒落在他们身上，解雨臣也不由得看了眼天，呼出一口浊气，“看来我们在里面待的时间有点久了，好像碰上了一个有点特别的时候。”
“这段时间都这样。”
池瑜漫不经心地说，“只有这个时间最适合你的计划，通信暂时受损不会给任务进度造成影响——只要他们确实在严格按照你的吩咐执行计划。”
解雨臣笑了一下：“我不是在跟你抱怨这件事。”
他看着池瑜，深色的眸子映射着漫天极光，“我只是觉得，现在的天空，看起来很美。”
眸中的身影动了动，面向解雨臣。
解雨臣的心里装着一个特别的小院子。
他把那些自己喜爱的，美丽的、浪漫的事物都放在其中，独自坐在永远不会有访客到来的庭院里欣赏着。
那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秘密花园。
而在那花园的围栏之外，是世界的纷扰，是荒芜的泥沼，是隔离的界线。
解雨臣就这样坐在围栏的那头，看着那些不被他接受的事物逐渐失去生机、腐烂、沉入沼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起初的时候，是有人经过他的花园，随手抛下了一包种子。
而那个时候，解雨臣还不太在意这些种子如何，因为它们最终的归宿都是一样的。
但出乎解雨臣意料的是，那些种子发芽了——哪怕处于荒芜的泥沼，它们也能从中汲取腐烂的养料，开出娇艳的花。
从一朵两朵，到五朵六朵，再到漫山遍野。
它们在解雨臣难以触及的地方肆意生长，逐渐代替了解雨臣庭院之外的那片荒原，变成了另一片值得欣赏的好风景。
解雨臣看着那些花。
理智告诉他，一颗心无法同时承载两个花园，那是一种不可控的情绪的延伸。
在那美丽的风景之下，是他人斑驳的白骨，艳丽的花瓣是由鲜血与肉泥浇灌而成，迷人的芳香是危险与苦难的源头。
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在真正酿成苦果之前，解雨臣应该将其冷酷地赶出自己的领域，又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花园不受侵害，狠下心来将其彻底铲除。
但是……
解雨臣走到围栏边，静静地看着那些礼貌叩响门扉的来访者。
对于那场博弈的结果如何，他已无从辩驳，理智与感情的较量总是以一方压倒性的胜利结束。
有人一败涂地，有人恍若未觉。
所以他打开了那扇门，从中捧起了一朵花。
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