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瑜正在注视着解雨臣。
在汹涌的感情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解雨臣的选择为何，结果已然明了——他放下了心中的那道防线，接纳了池瑜。
这很好，解雨臣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池瑜很快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甚至更多。
因为解雨臣向来是个足够慷慨的雇主，池瑜想，不过解雨臣在这个时候，第一反应居然是欣赏这里的风景如何，还是让他有些意外的。
毕竟——
“我以为，你应该会更关心你的那些伙计，有没有在我们行动期间抵达指定地点。”池瑜说，“你给他们留了路标，对吧？”
解雨臣轻轻地叹了口气。
“留了，你知道的，每隔一段路我都留了，哪怕沙尘暴可能会覆盖掉一些，剩下的部分也足够他们找过来，跟我们汇合了。”
他看着池瑜不为所动的样子，说不出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对于我的计划能否顺利进行，我当然关心，但是现在的情况，我们也联系不到他们，还不如关心当下。”
“——比如极光。”
解雨臣问他：“很漂亮的自然景象，是不是？”
池瑜因此又抬头看了眼天空。
对于美，对于丑，池瑜拥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判别标准，极光是否能被归属于美丽？那是一个无需思考的问题。
但是它究竟美在哪里，人们为什么会将其归之于美丽？池瑜并不能理解。
在他看来，极光不过是由于来自磁层和太阳风的带电高能粒子被地磁场导引带进地球大气层，并与高层大气中的原子碰撞造成的发光现象。
异色的天空也不过是自然演变的一种形式，它改变了人类视角所接收到的光谱线，由此带来了不同的视觉体验。
所以对于解雨臣的想法，池瑜无法感同身受。
“哪怕我们的通讯手段暂时瘫痪是由它引起的？”
“也只有在这种程度的地磁暴下，我们才能在国内看到极光，如果说通讯失效就是代价，对我来说，也不是不能接受。”
解雨臣说着，对池瑜笑了一下，“你能在我身边，是我的幸运，但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我一样幸运，所以现在，一定会有人因为这个情况感到焦头烂额。”
嗯，那确实，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样，可以对此有所准备。
池瑜想了想，转而开始问解雨臣：“我给你节省了多少时间？”
“两周。”解雨臣回答道。
“虽然原定的考察计划表上写的时间是一个月，但那些人肯定知道，我不会拖到那么晚回去，所以保守估计，能让我放开手脚去操作的时间，只有两周。”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至少还要在罗布泊，带着你家里的那些伙计待两周——直到你回来？”
池瑜的语气带着明显的挑剔，解雨臣在这个瞬间突然有些理解池瑜之前的选择了，因为有些时候，那种模棱两可的话语才是最为合适的回答。
所以他在“是”又或者“不是”的答案里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说：“我会尽快处理好那些事，不会让你等太久。”
池瑜没说好还是不好，于是两人之间的谈话就这样因为其中一方的沉默而中断。
他们在苍白的城市中漫步，玫红的极光将大地也一同染上一层浪漫的色彩，当解雨臣再次踏上这条道路，他的心情已经与来时的感觉截然不同。
象征着迷茫与未知的迷雾在不知不觉中消散殆尽，蔽目的风沙被沉静的帷幕遮挡，清晰的视野令他明确了目标，而解雨臣现在要做的，只有不断前进。
与之前耗费的时间相差无几，他们回到了刚出发的地方。
再多的基础防护在大自然的伟力之下也形同虚设，被遗留在这里的越野车已经被黄沙掩埋了大半轮胎，但至少基本功能还能使用。
解雨臣打开车门，将车启动，很快，空调功能开始运作，他坐在副驾驶，一边吹着暖风，一边试着调试车载的无线电。
——即使瑰丽的极光还挂在天上，但人总要做点什么，才能证明自己没有闲着。
解雨臣听着静默的频道想。
池瑜虽然对吹暖气的兴趣不大，但也不想留在外面与风沙为伴，他坐在车上，目光注视着车窗外的荒芜的景象。
于风沙之中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
那道人影由远到近，变得逐渐清晰，那是一个穿着袍子的人，身上带着很明显的蒙古风情配饰。
在他身后，并没有出现其他的人或者物，他似乎是冒着风霜独自前来的。
那个人停在了两人不远处的避风点，没有选择贸然靠近，他摘下防风面罩，露出了一张和解雨臣一模一样的脸。
池瑜看着那个人：“那是你请来的向导。”
解雨臣点了点头：“其他人我不放心，巴图是我留在外面的后手之一，他会易容，身型也与我相仿，在必要的时候，可以代替我做事，这件事没有别人知道。”
“但是我现在知道了。”池瑜说，“所以这是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
解雨臣低声笑了一下：“因为你不是别人。”
池瑜没说话，只是站在那里盯着他看，于是解雨臣不得不换了个说法：
“好吧，反正你之前就猜到了，不是吗？我看你当初盯着巴图看了老半天，后来他还悄悄问我，是不是他哪里做得不对，让你产生了怀疑。”
“他来找我的时候，看上去被吓坏了，让我不得不安慰他说，被你看出来是正常的，我们是一边的，所以不用太紧张。”
解雨臣说完，又问了一句：“所以你对巴图做了什么，才会让他那么害怕？”
闻言，池瑜的目光游移了一下。
解雨臣也跟着沉默了，“好，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
池瑜的目光在陌域地图上的天气转换上停留了一会，他看着上面的倒计时，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物。
“时间到了，你该去做你未完成的事了。”
他下了车，又走到另一边，替解雨臣打开了车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会跟‘解当家’好好相处的，你可以放心。”
解雨臣失笑道：“你应该知道，你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就更不可能放心了吧？”
“所以你可以考虑加快进度。”
池瑜说：“因为我还在等你。”
在他身后，璀璨的极光已经难以再被肉眼捕捉到，这代表着影响通讯的无形磁暴正在逐渐消散。
风推着片刻停留的云，冷白的月光从间隙中倾斜出几缕，静静撒落在这块被风沙侵蚀的大地上。
光与暗的界线被切割得分明，夜空再次变得澄净，哪怕是在黑夜，也令这座苍白之城在月色之下，熠熠生辉。
狂风于此处停歇。
在这短暂的寂静之中，月亮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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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布泊遗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