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阿律耶也在不动声色打量云端月，见她似乎真的不在乎后，一颗提着的心渐渐放下。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倏然愉悦起来。
这些年的相处，他掌握了云端月所有的生平。
他不认为她会因此怨恨他，她或许比他……还要痛恨云国。
否则，怎么会早早把新的安身之所找好？
出生显赫的皇族，却在冷宫里吃尽了白眼和屈辱，连真实容貌也要为了苟活而不得不掩藏。
为了在吃人的皇宫活命，身体因此千疮百孔。
即便哪一天死了，也无人问津，无人知晓。
眼前羸弱少女的生平很简单，单薄又乏味，记录在纸上也不过寥寥半页。
没人知道，他从部属手中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看完，是怎样拼尽全力才忍住内心的暴虐和杀意。
那些欺辱过她，伤害过她，污蔑过她的人，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该消失的消失，该家破人亡的家破人亡，无一幸免。
可笑的是，朝廷的一群的酒囊饭袋，却以为是对家势力下的毒手，自此也没有发现。
乌弱离开后，偌大的饭厅里只剩下两人。
云端月面无表情擦了擦嘴，起身就要离开，手臂倏然被人抓住。
阿律耶一瞬不瞬盯着她，温声：“随我一起离开。”
正要离开的少女顿住，直接拒绝：“不要。”
“刚才我的话殿下没听到？云国支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见她不答，阿律耶挑眉：“不信？”
“我信。”云端月说：“我的意思是，我自有办法脱身，就不用你操心了。”
阿律耶嘴角挂着笑，一脸笃定，“我们永远不可能分开，殿下是属于我的。”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把赤裸裸的占有欲表现得这般显而易见。
云端月反唇相讥：“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远的！我也不是你的什么物品，没有什么属不属于一说！”
手指一点点收紧，箍在她手臂上的大掌像是烧红的烙铁般烫人。
“殿下不是物品。”
“呵。”云端月瞥了一眼手臂，自嘲起来：“但好像看起来不是那么回事呢，曲慎就从来不会强迫别人。”
似乎被某个字眼刺痛了神经，阿律耶挂着笑的面孔倏然凝固。
他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从仰视到俯视，强烈的压迫感朝云端月袭来。
“你说什么？”
对她的称谓陡然变了，危险的视线胶着她，墨绿的眸子像是深潭，要将她拉入其中，永世不得离开。
云端月喉咙有些发紧。
他太久没有对她露出獠牙，她险些都忘了这人扭曲又阴暗的本性。
她咬了咬下唇，不顾他危险的警告：“你曾经答应过我，等记忆彻底恢复了，会念在今日的情分上，放我离开。”
阿律耶面无表情：“那不是我，不可能作数的。”
你大爷的！
云端月差点忍不住爆粗口，她就知道，小傻子十三和阿律耶完全就是两个人。
“不管你怎么耍赖，反正那都是从你口里说出来的。”
云端月冷笑：“两年了阿律耶，你还没有搞懂吗？强求来的终究不会顺心如意，放过我行吗？”
她的一字一句都是在否定两人的过去。
少女一针见血的话，打破了阿律耶一直以来给自己编织的美梦。
他眼神缓缓冰冷，连带着周围的温度骤降，先前吃饭时的温馨烟消云散。
“你、休、想！”他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他的偏执不禁让云端月蹙眉：“感情的事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你这样只是一厢情愿罢了。”
“一厢情愿……”暗卫扯了下嘴角，重复：“好一个一厢情愿。”
梼杌司铸造了如今的他，教导过他何为一次成功的暗杀，何为完美的掠夺，何为强者的胜利。
他曾经沉溺于杀戮的快感。
作为影龙卫的他，拥有力量，作为部属主人的他，拥有权利。
很多人怕他畏他惧他，即便是乌弱和那雅也不例外。
但是作为阿律耶的他，从未有人了解和靠近的机会。
直到遇到云端月……因为被他拿走图画，调皮捉弄他的少女……
她会在半夜和他聊天，会顾及他的冷饿，会平等的待他。
她矛盾又异类，和世人格格不入。
可惜那时他无心探究，一心只想除去这个异类。
好在他失忆了，两人算是度过了一段不再争锋相对的日子。
相处的点点滴滴，融化了男人冰冷的内心，她的特别不再是他防备的对象，反而成为了他的救赎。
阿律耶望着眼前这个给了他希望，又要将他推回无边黑暗的无情女人，心中顿时充满了肆虐的怒气。
他陡然倾身，手下用力一拽，朝觊觎许久的红唇狠狠压了下去。
少女一声轻呼，不过下一瞬就淹没于唇齿间。
毫无章法的啃咬使得唇上传来细密的疼痛，云端月忍不住轻嘶一声。
暗卫的另一只手压着她的后脑勺，趁她张口，舌尖灵活探入，轻扫慢捻，和刚才的粗暴截然不同，温柔得近乎讨好。
交缠中，云端月甚至能听到对方无意识吞咽的响动。
男人的手指插入少女重叠如云的鬓发，像是安抚又像是情人间的抚摸。
看似温柔得动作却隐隐带着强势，让她无法闪躲。
少女的味道一如想象中那般甜美，带着淡淡的药香，从舌尖一直蔓延，逐渐压下即将失去她的恐慌和愤怒。
云端月察觉对方似乎完全沉溺于其中，趁他不备，连忙用力一推挣开禁锢，迅速拉开两人距离。
她只觉得一颗小心脏砰砰直跳，不自禁按住胸口，震惊又戒备：“你疯了！”
阿律耶微微喘着气，狭长的眼尾处有些微泛红，仿佛吃人的妖魅精怪。
他不甘又阴郁地望着云端月，“对，我疯了，殿下说出要分开的话时，我就已经疯了！”
云端月没有说话，只是抿唇直直看着他，大有他敢强来她就鱼死网破的架势。
见她满脸冰冷防备，强势的暗卫陡然像泄了气一样。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眼，默然转身离开。
*
不到晚上，一记快马叩开紧闭的城门，响亮急促的马蹄声瞬间打破宵禁清冷的傍晚。
五云江战役败北，该迅报不知会惊醒多少人的美梦。
本以为此次战事大获全胜不过是手到擒来，消息传来时，朝野上下一片哗然。
大臣们刚下朝又匆匆进宫，商讨对策。
熊飞飞告诉云端月，其实这场败仗不过是封弘盛策划的毒计。
封家已经不甘于做皇亲国戚，他们有着更大的野心——
那就是取皇族云氏而代之。
为了给篡国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封弘盛和辽国达成交易，故意放辽军入境，以盗国后十座城池的代价，借辽军之手除去皇族云氏。
但仅仅是这样，云国还不至于走向覆灭。
问题就在于人的贪婪是无限的。
辽国表面与封弘盛达成协议帮助，其实早已在百晓阁的推波助澜下，和蛮夷狼狈为奸，打算吞并云国。
封弘盛自作聪明开了一个口子，却没想到是引狼入室。
这个口子只会越来越大，引来更多的饿狼，云国从这一刻开始结局已经注定了。
“公主殿下见谅，王爷连夜就被召进宫中议事了，等王爷回来，小人亲自来公主府上通报。”
云端月想提醒曲慎，带着夏花跑到对面镇北王府，却得到了小厮这样的回复。
无奈，她只能先回去。
最后一批货物看来是不太可能转移走了，不如送给曲慎，当做他日后复国的军资。
这么想着，她立刻招来马管家，让他去和镖局取消货物的运送。
吩咐好一切，她怅然若失走在长长的游廊上。
屋脊之上，今天的晚霞格外美丽，天际时不时掠过几只雀跃归家的鸟儿。
万人空巷的云灯节盛况仿佛还在眼前……天下却即将大乱，无法抵抗的历史洪流涌来，不知有多少家庭支零破碎。
“十三公子……”
这时，夏花的声音响起。
云端月回神，就看到长廊下，默不作声伫立在树影中的暗卫，埋藏阴影中的面庞看不清神色，不过她能感觉到他在看她。
夏花已经识趣的离开，留给两人独处的空间。
云端月微微挑眉，她还以为这人刚刚被气走怕是要冷战好久，没想到那么快又撞见了。
不过公主府就那么大，遇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唇瓣还有些肿胀，莫名的尴尬让她有些脸热。
云端月强自镇定，没有理会他，顺着长廊离开。
隐约的低气压从身后不断传来，云端月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不过她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之前吵架的事。
望着那抹背影消失在拐角，沉默的暗卫终于无法再忍耐。
沉闷的声响过后，树干赫然折断，飞溅的木渣散落一地。
赶来道歉，却无意中看到心上人匆匆出府，却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阿律耶低头看着渗出鲜血的手背，古怪地笑了笑，幽暗的光从眸中一闪而逝。
曲慎……
当夜，一封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密函从百晓阁分舵发出。
“那雅姑娘，主子发来讯息。”
三日后，被下放到麒州的那雅收到指令。
她从死士手中接过这封标红的密函，随即将密函放在烛火上微微烘烤。
揭开蜡封，迅速看完内容，那雅不禁皱起了眉头。
主子为何……
虽然有些许不解，但她思忖片刻，还是决定执行命令。
“来人！告诉那些蛮子，可以动身了，另外……”
那雅顿了下：“派出暗线，封锁麒州。”
*
这些天，因为五云江的失守，云国上下一片低迷。
走在大街上，几乎都看不到什么百姓，寥寥匆忙走过几个人，无不是满面愁容。
当初众人有多自信，此刻就有多么大的打击。
艰苦的边境守住了，而作为交通便利，腹地广阔，军事力量优越的五云江，却轻而易举失守了。
这怎能不让人一蹶不振。
五云江作为通商口岸，一国的经济命脉，如今被辽军占据，无疑是被摁住了咽喉。
要想收复难免元气大伤，并且拖得越久，无疑对云国越发不利。
曲慎李池淳等人认为应尽快发兵，派人抵御辽军，这一决策也得到了很多大臣的认可。
见此，封弘盛眸光微沉，“诸位大人，你们莫不是糊涂了？”
此话一出，引来不少人注意：“骠骑将军这是何意？”
“即便赶走了辽国，还有蛮夷在边境虎视眈眈。”众人面色一变，封弘盛幽幽道：“若是和辽国两败俱伤，蛮夷极有可能卷土重来，镇北王的决策未免有些片面了。”
封弘盛的话，让不少刚才还支持曲慎的大臣有些摇摆不定起来。
曲慎微微蹙眉，边境的事也是他一直在担忧的。
不过之前父王传来的讯息中，蛮夷并没有什么异动，然而不知为何，心中依旧有些不安。
“那……将军有什么好办法？”一名大臣率先开口。
封弘盛嘴角微勾：“要我说，不如先派使臣去议和，若是辽国那边同意，左右不过丢失几座城池罢了，为了江山社稷稳定，这点代价也不算太大。”
封弘盛一番话，倒是给众人提了一个醒。
对啊，为什么非要打仗呢？
礼部尚书抚着胡须：“到时再安排一名公主和亲，两国行联姻之好，池城就当做嫁妆赠出。”
“尚书大人说的是，总之，先派使者去探探口风。”
“慢着！”
就在众人打算不战而败时，一个声音打断他们。
金銮殿内，所有人循着声音看去，却是镇北王。
曲慎扫视众人一圈，嗓音微沉：“不管是否议和，当务之急，也应该先确定蛮夷那边情况，确定没有后顾之忧后，是退是进再做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