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人,李承平又怎会意识不到。
但是否有人盯着,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前世高三时,老班每周三晚上考数学就坐他旁边,心态早就历练好。
再说了永兴帝去上早朝了,所写的对策是给皇帝看的。
别人看到这些大逆不道之言顶多是觉得这小子胆子大,匆匆看过就会摇头而走。
但与李承平预想中的不同,身后之人仿佛是沉入其中似的,脚步丝毫不带挪。
李承平在心里不由得吐槽,都挡住了光线。
等等,太阳从身后直射进来。
瞬间,李承平意识到了什么,背不弯了,脚不抖了,头不晃了。
永兴帝将视线转移到李承平的小动作上,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不再巡视殿内情形,慢步走出谨身殿。
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当真不是李承平故意为之,完全是本性暴露。
这是前世带来的习惯,以前做题时,他会理性的克制自己,可谁让李承平答题答的有些忘乎所以呢,不经意间就这么随意起来。
先前在贡院号舍中自然不引人注意,空旷的大殿之内,怕是想不引人注意都不大可能。
看着李承平的后脑勺,程长捷都快吓死了,他就坐在李承平身后,皇帝的衣摆就差挨到他答题的桌案上。
心一慌,手一抖,脑袋一乱拿笔的手都不太利索了。
心下焦虑,程长捷索性放下笔来,直勾勾的看着李承平梳起的发髻,若非监察官瞄着,他真想弹一下泄泄烦躁的火气。
举起手,虚晃的弹了两下,才稳下心神来。
此时就能看出大家的心态,程长捷还是太年轻。
说起来,参加殿试的贡士几乎没有年龄未及弱冠。
要说李承平最小,那程长捷就紧随其后,今年程长捷虚岁好像才十九。
辛未科殿试能让这两个小年轻夺了榜一榜二,难怪杏榜一出来,往年兴冲冲大肆宣扬成绩,邀得才气名声的风闻会那么少。
有李承平压着,谁还敢说自己文采斐然。
平心而论,李承平答起题来还是太投入,连早朝结束都没意识到。
好在对策上没写什么离谱的话,殿试的策问旨在解决皇帝的问题。
尽管自己写的不是很好听,但自认为确实能合理的解决这道时务策上所问吏治问题。
大乾永兴年间的吏治还是没有什么太大问题凸显的,无非是皇帝想多些监察,多些考核罢了。
就是李承平的言辞犀利了些,这是永兴帝没想到的,有一天还有人敢在写给他的策中直言朝制利弊。
永兴帝来谨身殿是个小插曲,他原本打算等临近尾声时来露个脸,闲来无事在殿内逛了一圈。
至于为什么注意到李承平呢?
原先是注意不到的,别看李承平是会元,可自太祖承继前朝科举开始,经他手诞生的状元都不下十位。
什么样的天授少年英才是他没见过的,十七岁的会元也是赶个稀奇。
但一个敢于在皇宫大殿内驼着背、抖着腿、晃着头答题的考生确实是他平生仅见,当即便来了兴致。
走过来打算看个新鲜,却不自然的被李承平一手馆阁给吸引住。
不是李承平写的有多好,而是其写的动作太过随意。
本让人觉得写的肯定一般的字,转头一瞥却发现还不错,行云流水瞧得舒服。
人就是这样,被一个点一步步引导,很快就往了过来的初衷。
永兴帝也是如此,字还不错,不像人一样吊儿郎当。
再看文章,永兴帝当即有些不乐意。
永兴三十六年辛未科,他定下规制:殿试时务策一道,惟务直述,限千字以上。
以永兴帝自身角度来考虑,殿试的作用是对应试贡士们学识的考察,也是他自己所焦虑问题向贡士们问计。
可能是人到暮年,想的有些多,将问题出的稍显驳杂,但也不该引得考生如此非议吧!
对于殿试出题的看法,李承平以寥寥数言反斥皇帝不尊祖制。
殿试科考制度是太祖皇帝制定的,《翰林记》所记太祖年间殿试题目由皇帝亲自拟定,用试题来反映当今朝堂时政发展和当今皇帝关注所向。
李承平以太祖皇帝驳斥当今圣上,问的东西多且杂乱,什么有的没得都问上了,让人难以全面回答。
对策因为篇幅问题只能写下寥寥千字,一个问题都难以应答完,完全没有余地应付策问上的题目。
最终答案只能浮于表面,难以印证。
永兴帝一看李承平所答,立马就怒从心中起,可细想一下自己的问题顿时泄了气。
策问上写的问题确实有点多,真的多么?
其一是关于选才途径的探索上,“朕自临御以来,屡诏有司搜罗贤俊,然......”
其二就到了李承平最先考虑的吏治问题上,朝廷反腐也是永兴帝所关心的重点,“若非直贤至圣,亦莫不被其所惑。如此无己,奈何为治?”
永兴帝认为朝廷大臣中有能者“面从而志异”、纯德君子“于事束手”、中才下士“廉耻无知”,以此来让考生献策如何扭转这种局面。
之所以没有因为李承平文章看来篇所言而生气,就是在于永兴帝看到了李承平对此问的回答。
京察大计条例的优化每一点都迎合了永兴帝心中所想,否则对于这个小子的狂悖之言,早就给他扔殿外去。
关于吏治也是李承平文章论述篇幅中回答最多的问题,接下来的回答简直给永兴帝给气炸了。
因为李承平紧接着就对回答篇幅占比多少这个事做了回应。
永兴帝看到后当即就是脸色一黑,什么叫做其他问题细究起来毫无意义。
永兴帝第一个念头还以为是李承平写错了,细细一看才终于心死。
李承平真不是对皇帝这个人有意见,实在是题目有点太让人牙疼。
或许是晚年对大好河山的不舍,永兴帝竟然能写出让众贡士想想如何帮他江山永固。
策问上说,“昔列圣之驭宇也,其立纲陈纪,皆精思远虑,至当无疵,着为典章垂法万世。夫何历代之君于革命之际必有损益。”
并依据此提出两个问题,“果前代立法有未善欤?”和“抑时君乐于更张而有损益欤?”
其核心是问历代制度嬗变的原因以及如何维稳皇家统治。
李承平心里戚戚,这些都不是他能够深入探询研究的,只能将自己的难处摆在那里,向皇帝哭诉。
永兴帝看完大半篇后,是既开心又忧虑。
张口欲言,但思考一瞬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
皇帝离开后,太阳也很快西斜,李承平迷迷糊糊的从谨身殿走出。
他的对策说实话有些不中听,有点冒险,但对他而言已经算是尽力。
从永兴二十三年到现在的永兴三十六年,十三载的时间匆匆而过。
李承平的科考之路可谓是走完了,接下来迎接他的将是更加酷烈的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