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长辈对晚辈的赞赏和勉励。宋承睿顿时一阵心酸。父皇对他很严厉,很少这么和颜悦色,其他人更不用说,各种勾心斗角。偌大的皇宫,哪里有半分亲情的样子?
他不由得两脚一软,朝皇叔公跪下去:“皇孙宋承睿,拜见皇叔公。”
宋承睿已经是太子,身份贵重,除了皇上,他可以不跪拜任何人。
这次见皇叔公,算是行大礼,给长辈最高规格的尊重。
薛无名,也就是现在的宋展琪,赶紧起身将他扶起:“好孩子,不必多礼,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山野小民,受不得。”
“是孙儿无能,没能及时寻找皇叔公,让您在外受罪了。”宋承睿反过来扶着皇叔公坐下。
“当务之急,大家都坐下来,听曹公公说说太后的阴谋,找出个对策来,否则一个控制不住,皇宫不安宁,国家也跟着乱,再有邻国趁乱袭击,我樾国危在旦夕矣。”
宋展琪对太子说道。
“皇叔公等等,皇孙还没跟您介绍皇孙的太子妃呢。”
宋承睿走到何樰面前,深深望了她一眼,拉起她的手,何樰暗暗使劲,想把手挣脱出来,他握得更紧了,完全不给何樰退缩的机会。
当着众人的面,何樰不好跟他撕扯,只好乖乖的跟着,笑得咬牙切齿。
覃昭藏在身后的拳头紧紧攥着,指节泛白。眼睛狠狠盯着地面,恨不得把那地板盯出个窟窿。
“本太子宋承睿,携太子妃何樰,给皇叔公敬茶。”宋承睿握着何樰的手稍稍一用力,何樰一个趔趄跟着他跪下。早有侍卫将斟了茶的茶碗端上来。
宋承睿看着何樰,嘴角上扬,满眼柔情,示意她:“樰儿,敬茶!”
何樰嘴角一抽,做出微笑的样子,眼神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手却老老实实,端起茶杯,嘴里跟念经似的:“樰儿给太师父……”
衣角一紧,她话说一半,猛的一顿,斜眼看到宋承睿一脸宠溺的看着她,感觉下一步就要干出更出格的事。她赶紧恶狠狠的改口:“樰儿给皇叔公敬茶。”
宋展琪将两人的举动看在眼里,不由得莞尔一笑,接过何樰双手奉上的茶碗,抿了一口,缓缓说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老夫的皇孙有眼光,太子妃有勇有谋,还心地善良,太子好好珍惜。他可是老夫的好徒孙,你若辜负了她,老夫第一个不饶你。”
“是。”宋承睿:“皇孙对太子妃情深义重,必不会辜负她。还要跟她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谁要跟你儿孙满堂?这话是老人的祝福语,你自己明晃晃说出口,也不嫌害臊。
何樰粉白的小脸顿时涨得通红。
“宋承睿,差不多得了,别忘了你今日来是干嘛的。”她终于忍不住,甩手起身,噔噔噔几步,躲到覃昭身后,像个跟郎君赌气的小女孩。
众人都笑了,除了覃昭。
他恨不得把身后的何樰护在怀里,对她说:你不想跟他过,我带你走,天涯海角流浪去。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宋展琪慈爱的招招手,宋承睿乖乖起来,坐在他身旁。
“曹远。”宋展琪对站在一旁的曹公公说道:“说吧,不必给太后留面子了,她想做什么,你尽可当着我们几个的面说出来。这里没有外人。”
一起经历这么多事情,宋展琪已经把覃昭跟薛柏都当成了家人。
但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在门口守着的薛柏跟覃昭两人心里还是一酸,他们知道宋展琪当着太子的面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他无非是用自己的人格跟辈份为他俩担保,让太子日后善待他们。
太子马上领会皇叔公的意思,他往门口的两人望了一眼,眼神坚毅的对宋展琪说道:“皇叔公对曹公公说的,也是对孙儿说的,孙儿知道了。”
宋展琪微微点头,再次赞许他的聪慧敏捷。
曹公公听了宋展琪的话,已经主动站到众人中间,深吸一口气,开口徐徐道来:
“太后想扶病弱的安王当太子,等皇上重病不治,安王登基,以安王的身体,扛不了多久,到时再让安王的那三岁的孩子坐上龙椅,由太后的亲弟弟吕相监国。到时,整个皇权,都落入她吕氏一族……”
“据老奴所知,太后早在十几年前就开始布局,有很多人都被她网罗其中,包括朝中的大臣,还有像地方官禹州袁太守,江淮郑太守这样的。”
“她有自己的暗探组织。包括怡春院,别看怡春院现在被太子拿在手里,宋安管理,但里面仍有人给太后卖命。”
众人听得心惊肉跳,何樰这时插嘴问了句:“难道他们就不怕事发后株连九族么?”
曹公公看了何樰一眼,接着说道:“就是因为怕株连九族,才被太后拿捏。当今皇上跟太子做不出株连九族的事,太后的狠辣,众人皆知,她真敢做。而且,太后手里,抓了不知道多少人质,用对付老奴的方式,对待他们。谁有不从的,太后就让他们亲眼目睹自己亲人备受折磨的样子,连孩子都不放过。”
“若老奴猜的没错,安王此刻,已经被太后的人控制。皇上身边,也安排了她的人。”
宋承睿追问:“曹公公又是如何知道父皇有可能被下毒的?”
曹公公看了看门口的薛柏,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有个叫黄元昭的大夫,下毒如无形,只要他下的毒,几乎所有太医跟外头医馆的大夫,都查不出来。他就假扮成嬷嬷,住在太后的慈宁宫。皇上身体异样,就是从他进宫开始的。”
“黄元昭?”“师弟?”
宋展琪跟薛柏同时出声,两人一脸惊诧,面面相觑。
宋展琪诧异的是,自己怎会教出这样的徒弟?
薛柏则是:师弟什么时候逃出去的?他明明已经按照太子的吩咐,将他软禁在一处小院,太子还派人把守。
薛柏看向太子,太子也一脸错愕的看着他。
两人眼里都写着:侍卫里有叛徒。
但他们都没出声,只有查清楚才能说话,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只有何樰,气不打一处。
你们就是这样关押杀人犯的?
但她也没说出来。
只问曹公公:“您了解得这样清楚,莫不是有别的想法?”
曹公公迎着何樰的眼睛,坦然应道:“老身光明磊落,对皇上忠心耿耿,没想到被太后这样拿捏,心里憋着气,只能借着顺从他们,从中慢慢查清事情来龙去脉……就是为了今日能反戈一击。”
何樰回应得也很坦然:“我没有怀疑曹公公,只是想把曹公公真正做的事引出来,让大家都听明白,免得有人误会您完全由太后掌控,到时翻不了身。可不是谁都能理解别人难处的……”
曹公公这才明白何樰的真实用意,心里不免感激,又暗叹她的心思细腻。
宋承睿不自然的耸了耸肩。他知道何樰含沙射影,明里帮曹公公说话,暗里是在讽刺他宋承睿不分黑白,白白浪费她为他的付出。
覃昭也听出何樰言语里对宋承睿的不满,心里暗爽:太子又如何,咱家何樰不稀罕,该怼还是怼。
曹公公把事情分说清楚,接下来,就是如何应对了。
宋承睿皱眉:“把太后拿下不难,难的是如何让父皇不用背负失去孝道这个说法。毕竟,太后可是父皇的母后。一个不小心,就让言官们冠上一个大不孝的罪名。”
何樰看了看太师父宋展琪,没说出任何建议。
太后,不是她想出手就能出手的,再大的事,若皇上不想追究,只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宋展琪早就知道何樰的意思,见宋承睿也这么说,他摇摇头,笑道:“你们两个,不愧是夫唱妇随,一唱一和,把主意打到老夫身上来了。都是千年狐狸!”
其他人都愣了,面面相觑。
太子就说了句话。
太子妃更是一句话没说,就看了皇叔公一眼。
两人什么时候把主意打到皇叔公身上了?他们什么没看出来?
宋展琪看出众人疑惑,也就没跟大家绕弯子,知道两个小辈都不好意思说,他便开口解释:“太子提到孝道,意思就是小辈不好出手,只能老的去管,现场只有老夫一个跟太后平辈的老人,何樰这孩子又配合太子给了老夫一个眼色,意思不明摆这么?想让老夫出手……罢了,国家国家,是国也是家,太后做得太过,老夫须得找个机会跟她分说分说……”
“谢太师父……太师父真好,我给您捶捶背……”何樰不等他说完,笑得眼眯成一条缝,早就绕到宋展琪背后,两手在他肩膀又捏又捶,一副狗腿的嘴脸。看得宋承睿一脸嫌弃。
“哼!”宋展琪佯装冷笑:“你大老远想法子把老夫骗回京都,不就是想让老夫回来帮你的太子夫君么?我看你跟薛柏早就猜出老夫的身份了吧?”
他嘴上没好气,但心里却没来由的有些温暖,这几个孩子,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却一个个为国为民,没有私心。让他不得不重审自己,当年甩手离开,对朝堂不管不问,是不是太无情?
众人一听老人解释,顿时恍然大悟,看向太子跟何樰的眼光不免多了几分赞许:果然是夫妻,如此默契。
只有覃昭心里不是滋味:何樰跟太子,聚少离多,哪里来的默契?只能说,还是我家何樰太聪明,一点就通。她跟我一起办事的时候更默契,你们信么?
这么想着,覃昭脸上半分没露出来,还是面无表情。
“太师父,您什么能说骗呢?这也太难听了。您不也想回自己老家看看么?”何樰心虚,假装撒娇,眼角还不忘瞟了师父薛柏一眼,哪曾想,薛柏比她还心虚,感觉出卖了师父,早躲到覃昭背后,假装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师父可真行,明明商量好了的,让我出来挡太师父,他自己当缩头乌龟。
何樰气得牙痒痒。
宋展琪睨了何樰一眼,嗔道:“你不用看你师父,他有想法,却没这个胆敢哄老夫回来,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狐狸?”
“皇叔公,何樰可不是狐狸,她就是人精……”宋承睿想帮何樰解释,却发现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更不是那么回事了。
被何樰隔空剜了一眼,宋承睿脑袋一缩,不敢再往下说,看起来很惧内。
何樰更说不清了:你祖孙俩一唱一和,都把我说成什么了?
她心里有气,又不好发作,表情却一点也藏不住,气呼呼的样子,着实可爱。
曹公公看在眼里,不禁感叹:“这才是一家老小该有的样子。上梁正下梁不会歪。”
“您说什么?”“你说什么?”
宋展琪宋承睿何樰三个,同时看向曹公公。
曹公公一吓,赶紧赔笑脸:“奴才是说,老王爷说得对:国家国家,是国也是家。呵呵……”曹公公用干笑掩饰自己对人家一家子横插一杠的尴尬。
何樰看向宋承睿,那眼神:曹公公刚才是这么说的么?
宋承睿回了她一个“我哪知道?”的眼神。
覃昭眼睛盯着自己的鼻尖,心里:没事,你们演恩爱,不过是想用这个法子请老王爷出山,我理解。反正太子休书都写了,她自由了,我能等。今日我是护卫,我老老实实站岗,啥也听不见。
……
晚上,曹公公把曹治一家接回他自己的宅院。
宋展琪执意不肯听宋承睿带他回太子府的安排,还是留在医馆,薛柏陪着。
出门时,宋承睿在何樰面前唧唧歪歪,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想让她跟他回去。
何樰哪里肯。
开怎么玩笑,您前脚刚休了我,我还舔着脸跟您回太子府,您当我柳玉娘?
一想到柳玉娘,何樰更气了,狠不得用扫帚把宋承睿赶出医馆。
那愤恨的眼神,只有一个字:滚!
覃昭又是暗爽:他们刚才在老王爷面前的表现果然是演戏。
宋承睿没好气的瞪了覃昭一眼:“覃副将你笑什么?”
覃昭收起上扬的嘴角,秒变严肃:“我笑了么?没笑啊。”
宋承睿拂袖而去,覃昭赶紧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