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府。
林子铭将林子碧带走后。
何樰阴着脸往院内走。
众家仆早就四散开去,各忙各的,暂时没活干的,也慌里慌张,做出很忙的样子。
何樰回屋,珂儿帮着端水让她洗漱更衣。随着身上清爽干净,那股狠劲也压了下去。
她才面色平静的去母亲屋里,坐下来,没事人一样,继续帮着母亲扯线团。
何母一针一线,安安稳稳的绣着,没看何樰,嘴里平静说道:“我的樰儿都长大了,能保护母亲弟弟,也能保护整个何府了。唉!”
“娘,”何樰有一搭没一搭应着:“女儿知道您担心什么,您别怕,我做下的事,都是我能处理得了的。这次,不动真格,不逼疯她,引不出她身后的人。何况,打她林子碧,不冤。”
“娘知道,这么多事,你都扛下来了,不比当年你父亲差,但娘不能再承受失去你父亲那种痛苦了……”何母终于停下手里的针线,怜爱又心疼的注视着自己的宝贝女儿。
她还这样年轻,人家府上这么点大的女儿,还在院里荡着秋千嬉笑玩闹。
自己的女儿,却已经杀伐果断、狠辣冷静,哪里还有女儿家的样子?
若他父亲还在,断不会让孩子过得这样艰难……
心里想着,眼中含泪,何母赶紧低下头,再次拿起针线,她不能让何樰觉得母亲太软弱,但穿了几次,那把针什么穿都穿不进去。
何樰轻轻按住母亲的手,柔声说道:“娘,咱们一起去杨府接晟儿,他一会就该下学了。”
“好”
何母放下手里的针线,转过脸,拭去泪水,再回头面对何樰时,已经是一张温和的笑脸。
何樰也微微笑着,帮母亲整了整她头上的发簪。
她从未如此疼爱自己的母亲,恨不得换了身份,她来做母亲,母亲做女儿,好护母亲周全。
她的亲人,太少太少了。
……
夜里。
太子府。
张海敲门进书房,太子宋承睿正忙着处理公文,头也不抬:“不必多礼,直接说事。”
“是”张海还是抱拳施礼,才继续开口说话:“太子妃把忠勇侯府的三小姐给打了,下手有点狠,估计没有半个月起不来床。”
张海被太子留在王府,明里说在王府里守宅,实际是负责隔壁何府的安全。
太子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嘴角弯起,眉眼带笑,嘴里揶揄道:“你说,太子妃是不是太强悍了些?日后,会不会在后宫大杀四方?”
张海顿了顿,没敢正面回应,还是继续汇报:“那三小姐被打趴在何府门口的马路上,太子妃叫人回侯府通知林将军,让他亲自去何府大门口接人,还当街骑马回的侯府,没坐马车。”
宋承睿两眼一眯,表情有些意味不明:“林将军倒是舍得,用自己的亲妹配合太子妃做戏。”
张海有些愣神:“太子的意思是,太子妃他们在做戏?”
“也不完全是做戏,打是真打,但没必要将人打出马路,她这是打给那三小姐后面的人看,林将军又当街敲锣打鼓的把人接回去。我看,不出几天,那三小姐必定按捺不住,找那人联系太后,想整死何樰跟何樰身后所有人,包括本太子。”宋承睿一脸小骄傲:“太子妃果然好计谋。”
张海想不明白:“太后会被一个侯府小姐左右?”
宋承睿摇摇头:“不会。但若三小姐已经被逼疯,哪怕把整个侯府都拖下水,也要整死太子妃,那太后也不介意把她当成那把最锋利的刀,刺向她想除掉的人。”
张海一惊:“那太子妃岂不是很危险?还有太子您……”
宋承睿打断他:“以身入局,这手太子妃玩得很溜……她早就知道,你会将她的举动报到本太子这里,知道我会保护她的安全……安排下去,一波人盯住忠勇侯府的三小姐;再多安排些人,务必保护太子妃安全。我这里有宋安,无碍。”
“是。”
张海听令而去。
……
五日后的一天,午后。
忠勇侯府林子碧的丫鬟小青出门抓药。拿了药,却不着急回府,绕了几个弯,去白云寺上香。上完香,径直往后山走。后山有几个独立的小禅房,为偶尔留宿在山上的香客准备。
小青走进其中一间禅房。
“小青见过潘老爷。”
“嗯。”潘迦怀收起手中的书,关切的问小青:“你家小姐可好些了?”
“回潘老爷,”小青小心翼翼的回答:“小姐已经好多了,她让小青给老爷送封信函。请老爷看后,当场回信。”
说完,小青双手呈上一封信函。
潘迦怀接过去,当场打开,信函内容不多,只有几行字:我答应配合你们,但你们也要答应我的要求,事成之后,何樰交给我处置,要杀要剐,你们不得干涉。
潘迦怀抿嘴一笑,收起信函,提笔回信。
……
安王会出席吕相府跟户部尚书府的喜结良缘。
吕相是太后跟皇贵妃的的母族,宁王死后,安王变成皇贵妃唯一的儿子,尽管常年对外宣称病弱,但不能不参加。
户部尚书沈轼也是朝中说得上话的人,他能步步高升,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离不开吕相一路提携。如今女儿又如他所愿,嫁给吕相的孙子,他沈轼跟吕相的关系更牢固了。
婚礼在即,流水一样的礼品已经送进相府,羡煞众人。
安王府内。
安王宋承德歪在贵妃榻上,看着自家王妃在清点准备送进相府的礼盒。
“王爷王妃,新来的姨娘求见。”丫鬟进来禀报。
安王眉头一皱,有些不耐烦:“她来干什么?”
丫鬟不敢接话,战战兢兢等着回话。
王妃眉目含笑,宽慰王爷:“一个下人懂怎么?那新姨娘她想来就让她来便是,毕竟是太后的人,且看她说什么。”
安王颔首不语。
王妃给丫鬟递了个眼色,丫鬟领会,赶紧退出门去宣人。
姨娘打扮素净,裹着严严实实的面纱,走进安王的寝宫。
“妾身拜见王爷,拜见王妃。”
安王面露厌恶之色:“林姨娘这是想做什么?不见本王在忙么?”
“林妹妹刚进王府,不必拘谨,有话直说就是。”王妃见自家王爷不待见新姨娘,赶紧出来打圆场。
林姨娘福了福身:“多谢王妃宽怀。妾身想跟王爷王妃去参加吕相府的婚宴。还望王妃王爷成全。”
安王跟王妃对望一眼,眼里晦暗不明,没有马上答应。
王妃谦和笑道:“自古就没有带妾室出席正经婚宴的理,咱们王府也不好破这个例……”
王妃加重了“正经”两个字,言下之意,林姨娘连个正经姨娘都不是。
林姨娘咬着牙,面纱下狰狞的皮肉因怒火变得更扭曲:
“规定是人定的,也没有哪条规定绝对禁止带妾室参加宴会,王妃何必把话说死?”
语气非常不客气,完全不是一个新姨娘的口吻,倒有三分威胁。
安王藏在衣袖下的拳头一紧,眼色往下沉。
王妃笑得更温和了,好像完全没听出新姨娘话里的威胁:“妹妹说的哪里话?既然妹妹执意要去,不妨让我跟王爷商量商量,总要有个由头不是?”
“好。”林姨娘潦草的福了福身:“那妾身便回屋等着。”语气冰冷,说完便生硬的转身离开。
“她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借太后的势,来我王府作威作福!”安王顿时气结。
“王爷息怒,她蹦哒不了两天,王爷不妨假意配合,让太后别再为难庚儿……”说到庚儿两个字,王妃声音已经哽咽。
安王脸色一凝,把王妃抱在怀里,轻抚她后背,算是安慰,可他心里,比王妃还要难受。
太后借教导的名义将他不足四岁的儿子留在慈宁宫,其实就是想胁迫他配合。
他装病躲在王府,避开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随着二哥宁王一朝被灭,太后跟吕相开始把目光对准他,再次把他推到风口浪尖。
“难不成要让本王跟他们一起下油锅?”安王一拳砸在案桌上,震得手生疼。
他鲜少出门,也不喜舞枪弄棒,身体虽不能说虚弱,却也不能说强壮。
高瘦的身板,略显苍白的脸色,让他显示出时刻都有可能病倒的样子,经常称病,倒说得过去。
“那也不能让咱们的庚儿受罪呀。”王妃几乎要哭出声。
“罢了,你去告诉林姨娘,明日,让她扮做丫鬟,跟我们进相府。但要警告她,不能胡作非为,否则,本王第一个不饶她。”
为了孩子,安王只能妥协。
王妃深深松了口气,赶紧出门,朝林姨娘屋里走去。
夜已深,林姨娘安静的坐在窗前,没有点亮灯烛。此刻的她没有戴上面纱,皎洁月色下,脸上的伤疤密密麻麻的折射出细密的寒光,带着林中野兽捕猎前的冰冷。
只有在深夜里,她才敢放下面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何樰,明日,就是你的死期。”她喃喃自语,明明说的是狠话,却出奇的宁静。
她等这一日太久了,眼看就到眼前,眼看就可以手刃仇人,但她没有激动,甚至连最初的愤恨都没有。
更多的是迷茫跟疲惫。
“姑娘该休息了,明日还有事要办呢。”身后一句不冷不淡的话打破深夜月光下的宁静。
林子碧缓缓回头,对上丫鬟小青嫌弃的目光。
她瞬间愤怒,心有不甘的一把扯掉头上的珠钗,“砰”的一声狠狠摔在妆台上。
小青不慌不忙的走向前,在月色下,不声不响帮林子碧卸掉发饰。
“什么?后悔了?”小青看着她不甘又愤怒的眼神,调侃道:“姑娘毁亲人容颜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不怕再多这一桩。只不过,这次,别再失手了。毁容失手,只是毁掉你自己的脸;杀人,失手,丢的就是你自己的命,还有可能赔上整个侯府。”
林子碧抬头看向小青嘲讽的脸,反唇相讥:“你就是太后身边的一条狗,错了,你连狗都不是,狗还能在主人面前摇尾乞怜,你只能流连在外,卖命又卖身。”
小青没被她激惹,依旧漫不经心的帮她更衣,平静得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姑娘,您这么多年,一直生活在阴沟里,并不比奴婢好多少。咱们不妨惺惺相惜,把太后的事办好,才有活下去的机会。再者说了,您不也指望着太后帮您报毁容之仇么?踏出那一步,您就没了退路,何必再纠结?”
林子碧嘴唇一抿,不再言语,小青说中了她的心思,让她突然黯自神伤。
人生,何尝不是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