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中央,几条漕船被冻在河里,都是些四百到五百料的中型船舶。看上去破破烂烂,桅杆折断倒在冰面上,甲板上遮挡的盖板大多数都已经破损脱落,仿佛被遗弃在大河上似的。
冬日的冰雪覆盖了这些漕船,与河面连接成为一个整体。
“这帮辽狗,还真是小心,前后拉得很长。队长!这怎么办”
在最大的那艘五百料漕船底舱与甲板之间,一个狭窄的舱室内,有几名身穿鱼皮水靠的河工聚在一起低声交谈。
“水生已经去报讯了,不管这些人,盯准了后面大队人马,如果有人上船,俺们就从底舱下水”
一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汉子,正趴在一个大管子前面,盯着那方口看着。
“队长……让俺再看看”这时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脸色有些苍白,可是神情兴奋,挤到这汉子身边,低声恳求。
“这几日你不都看过了吗?还来”
“欸,听说这是太君从天上带来的神物,俺就想着大战之后,带回家供起来,早晚几柱香,往后传下去”
“啊!想要啊?”
“是啊,队长,这叫什么——哦——潜水镜子?俺又忘了”
“这叫潜望镜!你呀,下底舱,睡一觉,梦里啥都有”
那小伙子一听,脸上腾的红了:“队长,俺这不是就想想嘛”
“所以让你睡一觉嘛,就连俺们宋河使都不一定能留下,你这孬孙,多大的脸,想得倒美”
“队长——”小伙喏喏连声道:“俺……俺就是想沾沾仙气……”
那队长起身拍了小伙的脑袋,连声催促:“快!下底舱,你小子,如果这次立功,俺就禀报宋河使,这鱼皮水靠或可许你”
“嘿嘿……那这水靠就是俺的传家宝了”小伙子喜不自胜,随手拿起地上的头套,走到舱室一角,掀开一块板子,爬下底舱。
其余几人鱼贯而入,那队长最后检查一遍舱室,再把头顶一小块盖板锁死,也跟着走下到底舱。
“这些是宋人运粮的漕船”冰面上,辽人拦子马围着这几艘漕船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有什么动静。
其中一人挥手示意,有两名骑士跳下战马,沿着冰面慢慢爬上漕船。
远处辽骑队将带领各自的队伍,缓缓前行。
萧柳仰头看了看天色,心中闪过几分不安,此次萧挞凛定策,三路偏师前往大河沿岸探寻渡口,寻求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毕竟在大河封冻期,澶州一带可以渡河的地方不少,只不过这些地方不利于大军跋涉,而且若是对岸有了防备就很难成功。
他心里计算着时辰,看着一队队骑士缓缓踏上冰面,有些按捺不住了。
“不可耽误,留下几人探察即可,其余人等速进”
“诺!”
踌躇片刻之后,萧柳心下一横,一改之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命令大军急速渡河。
那几名围在漕船四周的拦子马得到命令,草草在船上检查了一遍,就退回冰面驻守此地。
他们目送着骑士们陡然加速,宛如一条长龙,朝对岸奔驰而去。
澶州段大河地势特殊,河道形态错综复杂,最窄处不过十里,最宽处可达近五十里。
此处河道宽约十余里,王村水寨修筑时,依托河堤高地,将防御工事向河道内延伸约一里。
如此一来,原本地势平缓的埽场被堆筑抬高,不仅加固了河堤,平日里还能停泊漕船,而在大河汹涌之时,又不至于阻碍水流。
当辽骑抵达水寨前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微微一愣。河道尽头并非他们预想中的开阔平地,而是一个依河堆筑、形似山字的船坞。
五百料漕船吃水不过四尺,因此船坞高度不高,若是放置在平地上,根本挡不住骑兵冲锋。但在冰封的河面上——辽军统领不敢擅自决断,只得命人上前探查,同时派人回报萧柳。
“队长,水寨里有人,看着像是……”一名辽骑策马闯入船坞侦查一番后,折返回来禀报。
“像是什么?”
那辽骑一时语塞,主要是在大辽境内,根本没有这样的官职,实在不好形容。
“主将的大旗上写着‘河堤使’,里面的宋人看起来更像是百姓,而非士兵。”
“哦?”辽军队长微微眯眼,若有所思,“看来这水寨是为了运送漕粮而建,并非战时防御工事。”
他沉吟片刻,又道:“不能事事都等候都统决断,他们的人数如何?”
“无法确定,但目测不过千余人。”
“哈!”辽军队长忽然笑了,“什么时候就连这些平民也敢挡我大辽铁骑?传令,杀!”
号角声骤然响起,七百辽骑默契地散开,沿着两个船坞方向分批冲杀进去。
第一排约百余人,并肩前行,疾速接近寨墙,同时抽弓搭箭,朝着寨墙上的宋军河卒猛射。
寨墙上,王楚率领河卒严阵以待,弓弩齐举,而河堤使宋霖则被几名河卒拦住,不让靠近寨墙。
这是他们头一次直面辽人,尤其是这支精锐骑军。尽管他们清楚辽骑无法直接冲上寨墙,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气,依旧让河卒们心头发紧,手心渗汗。
幸好,他们接受过严格训练,至少手中的弓弩还能稳稳握住。只是,在弓弦绷紧的瞬间,许多人还是下意识地吞咽唾沫,面色苍白。
就在河卒们等待命令的刹那,对面的箭雨已如疾风骤雨般席卷而来!寒光闪烁间,许多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箭矢贯穿,惨叫着翻倒在寨墙上,或是直接坠落而下,鲜血溅洒在冰冷的木板上。
但也有河卒在恐惧中拼命压下颤抖,强行稳住身形,击发弓弩,做出了反击。
王楚目睹瞬息间,百余名同伴惨死在箭雨之下,心中怒火翻腾,目眦欲裂,口中嘶吼:“杀啊!”
他猛地抬手瞄准一名辽骑,弩箭破空而出,直奔对方的面门而去!但那辽骑身形微微一侧,箭矢擦过面颊,狠狠钉入肩头!
他仿佛未曾察觉疼痛,任由弩箭嵌入血肉,肩头的鲜血顺着皮甲渗出,手中的弓箭却丝毫未停。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他双目死死锁定王楚,弓弦骤然绷紧,一支利箭呼啸而至,直取王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