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说女儿像爹,这话可一点不假。大女儿春雨刚刚三岁,便出落得和岱云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爹相貌英俊帅气,女儿自然不差。每当有人夸赞女儿,兰芝总是抿嘴一笑。她很知足,自己找了个好丈夫。尽管婆家清贫如洗,但她看好的是岱云的家风和人品。兰芝长着高挑的个子,白净的面庞,性格内敛而少语。见人话不多,总是一笑置之。
早饭过后,春雨便溜进爹的书房,跪在椅子上拿着爹的毛笔画起画来。岱云娘抱着孙子---远谟,进屋一看:“春雨,你可不能拿爹的毛笔乱画呀!那都是爹有用的东西。快下来,给弟弟叠小老鼠让弟弟玩。”
春雨乖巧地回道:“刚给弟弟叠了,他老是吃。”
奶奶说:“你告诉弟弟不能吃嘛,弟弟小不懂事,你是姐姐,要懂得哄弟弟玩才对。”
“那好吧。”春雨下了椅子,陪着奶奶哄弟弟玩去了。
大门口突然有人探出个头:“喂,院里有人吗?这是姓陈的家吗?”
正在厨房洗刷的兰芝,忙跑出应着:“啊,是是。”
那人冲着兰芝吆喝道:“你们家买的木炭送来了,您看卸在哪儿?”兰芝迷茫地,“木炭?”
“对呀。”
兰芝回忆着:“没听说有买木炭啊...”
那送炭人说:“那一定是家里忘了和你交代了!昨个黄昏时买的,让今儿上午送来。”
兰芝还在犹豫:“不会搞错了吧,我们家好像没有买咧。”
那人说:“怎么会错呢,你们家男人是不是叫陈岱云?”
“是啊。”
“那就没错。昨天,天快擦黑的时候,一个中等个的先生买了四百斤炭,让送这里二百斤,送前街二百斤。”
兰芝听对方报上丈夫的名字,便顾不得多想:“可我确实不知道这回事,我是怕你万一送错了...”
送炭人说:“这地址人名都是对的,绝不会有错。”
兰芝说:“那好吧,麻烦您卸到厨房边上吧。”
“大嫂,您最好放在屋里,地上都是雪,炭一见水可就不好烧了。”
兰芝说:“那好,我腾腾地方。”
送炭人回身将门口板车上的几篓木炭搬下,朝厨房搬去……
国藩公事房的同事,每人案头均放有几叠文稿,大家都在兢兢业业地埋头誊写资料。这时,身着五品官服的上司,手抱一打文稿进来,将文稿放在挨着门最近的同事的案头,对大家道:“等你们手上那些史料誊写完毕,再将这些零散文稿,按年代分理归类进行誊写。然后,按三十页一个册子注明标号。”上司不等大家反应,便走出了屋。
同事们同时撂下了笔,个个愤愤不平。国藩扫了大家一圈,冷笑了下,起身走到上司送的文稿前,抱起文稿对大家道:“对不起,事因我起,是我连累到大家。这些不用分了,我一人誊写就好。”
国藩抱着文稿回到座位,有人愤愤地抗议道:“也太过分了吧!”
同事乙‘哼’的一声。“就因别人送了礼金,我们送的是字吗?”
同事丙拿起抄写的资料往桌上狠狠一摔:“卑鄙!拿这些无聊的资料变相惩罚下属。”
国藩倒是心态平和地:“算了,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正好借此练练字。”
同事丁接话道:“伯涵说得对,当做练字好了。”
同事乙走到国藩桌前,拿起被国藩抱走的文稿道:“要练大家一起练。有朝一日,我让他们上门求我的字,还要看我乐不乐意写呢。”
曾国藩忙说:“哎?放下放下,你的字已经够好了。”
同事乙坚持道:“不行,五人的惩罚,五人领。”
同事甲道:“伯涵,分了分了,那么多页怎能让你一人誊写。”
同事乙将文稿分作五份,留在国藩桌上一份,其余每人桌上放了一份,他自嘲地说:“自己练字尚须自备笔墨,这多好,公费习字。”
说话间,陈源兖和胡林翼进了屋。二人见大家规规矩矩还在办公,胡林翼打趣道:“嗨!五位守在屋里等着封神呢?全院人都走空了,人都开始办年货了,你们都还傻坐着?”
陈源兖说:“我们屋也都走光了。”
同事甲对陈源兖道:“你不是也没走嘛。”
陈源兖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本人恐惧过年。呵呵...”
同事乙丧气道:“唉!恐惧也得过啊。年不会因谁惧怕,就将他留在年里,赶也要把人赶过年去。”
胡林翼催促着国藩:“走不走啊?我和岱云等着去家看嫂夫人呢。”
曾国藩无奈道:“改日吧,今天是脱不了身了。”
陈源兖被全屋的阵势搞蒙了:“你们都怎么个意思,这是?”
国藩拍拍案头的文稿:“我们屋集体值班。”
胡、陈二人惊诧地望着大家,又看看每人桌上的文稿,二人对视下眼神……
道光二十一年春节,仍是夜色中的京城,大街小巷,各门前的灯笼,将门楣左右的春联映照得煞是醒目,此起彼伏的爆竹声更是声声炸响。
眼看寅时要到,卧室外间,秉钰正帮国藩穿戴官服,秉钰说:“天黑,你路上小心。上了大路,见到马车就打车去吧,别为了省那点银子,误了朝廷大事。”
曾国藩说:“嗯,知道。记得给儿子穿衣服时,先在火上烤热,别冷着他。”
“唉,不用你交代。”
曾国藩嘱咐着:“等下爹和九弟起来,告诉他们,我随班朝贺,到太和殿给皇上拜年去了。你在家准备好祭品,等我回来一起祭祀祖宗。儿子醒了,再教教他怎么给爷爷、叔叔磕头,还有...”
秉钰接过话道:“记得给爹和九弟红包!我都会背了。”
曾国藩笑了下:“那好,我走了。”
秉钰转身将国藩照路的灯笼点亮。夫妇二人拎着灯笼走出院子,秉钰将灯笼交与国藩手上:“慢点。”
国藩说:“赶紧回屋,冷。”秉钰目送国藩远去……
正月初五这天,湖广会馆进出着不同官爵的官员。会馆大门的一侧,站着胡林翼、陈源兖和国藩,他们像是在等人。陈源兖望着不远处,口中喊道:“嗨,来了来了。”
只见梅钟澍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门前。胡林翼见面便说:“嗨,你步行来的?打个车嘛。”
梅钟澍难为情道:“呵,我是想,走走暖和。哎,怎么都不进去?”
曾国藩说:“还不是等你。”
梅钟澍抱歉道:“啊,不好意思,走走,进去进去。”梅钟澍拥着大家要进门,被胡林翼叫住,“慢!之所以把大家等齐,我是要告诉大家一个情报。”
四人互视着眼神,胡林翼神秘地说道:“大家都有个心理准备哈,今天有惊喜!类似这样的团拜会,一年一次,我今天是第四次。”
陈源兖追问道:“惊喜是什么?”
胡林翼慢条斯理道:“每年团拜,都会有来京的外官,或是即将到地方任
职的京官,离京前无论他品级多高,都会给在京的官员送别敬。等下一定会遇到。钱不多,每人也就十两八两的,也有十几两的,视他们的经济情况而定。”
曾国藩不解道:“那我们送人家什么?”
胡林翼纠正道:“你什么都不必送,等着收钱就好;这是官员离别京城,给我们的一种礼仪。”
陈源兖点头道:“哦,倘若我们被派到地方上任职,也要送给别人是吧?”
“对!不仅一次。只要外官进京,就要向他认识的京官送别敬,来一次送一次。据悉,劳辛阶就要升迁山西平阳知府了。今天,他是要破财啦!”
曾国藩问:“我们署的劳辛阶?”
胡林翼说:“对,升四品了。”
曾国藩有点手足无措:“那,不熟悉的也会送我们吗?”
胡林翼向诸位传授着经验:“今天到的大多是湖南官员,以前不熟悉,见了面不就熟悉了。呵呵...”
曾国藩说:“还是搞不懂,外官也好,升迁的地方官也罢,人家离京为何要送我们别敬。”
胡林翼看着国藩摇摇头:“涤生兄是不开这一窍啊!你们两个懂吗?”
陈源兖笑道:“哈,保持和京城的关系呗。”
胡林翼说:“瞧岱云多聪明。京官离京再来便是客,这里已经没了他的位置明白吗?给自己留下个人情关系,就这么简单。走,进去吧。”
胡林翼话毕,国藩一行穿堂过厅,来到雕梁画栋高雅古朴的大戏楼。
戏楼内几十张桌上摆放着茶水、茶点、干果,席间已站满了人。大家都在相互施礼、热情招呼。国藩夹杂在人群中心怀忐忑,刚学会送礼从未收过礼的他,此刻既紧张又期盼;怎么收人礼,收礼后说什么,他一概不知。他随着人群边走边思忖,不觉走到同属的劳辛阶面前,还是劳辛阶先叫了他,他才一愣。
“啊,伯涵老弟,新年好啊!”
曾国藩忙回话:“新年好,新年好!辛阶兄,听说,您升迁到山西平阳做知府了,恭喜恭喜!”
劳辛阶忙从袖袋摸出个钱袋塞到国藩手里:“啊,是啊是啊,大家一个翰林院大门出入,我们同属多日,此一别不知多久才能相见,留着喝茶留着喝茶。”
国藩接过钱,满脸通红,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啊,不好意思,让您破费。”
劳辛阶说:“不足挂齿,不足挂齿,您请您请。”
国藩被劳辛阶请走了,他刚走几步,见胡林翼正和程玉樵笑谈,眼尖的胡林翼忙叫住国藩:“涤生兄,这位你还不认识吧?”国藩笑着走来。胡林翼继续道,“哈,此乃甘肃布政使,程玉樵仁兄是也!”
国藩闻听慌忙施礼:“下官曾国藩,见过程大人。”
程玉樵大度地:“不必多礼。涤生老弟,我虽与你交往不多,但你朝考第三名被皇上拔至第二名,我可是知道的哦!”
曾国藩再次拱手道:“晚生不才。”
程玉樵从袖袋里摸出个钱袋塞在国藩手上:“好好做事,以后我们多多通信。”国藩拘束地接过钱,“啊,不好意思,让大人破费。”
程玉樵笑道:“见外见外,好好,你们请。”
国藩和胡林翼分头走向人群。恰时,吴廷栋和罗苏溪在一桌前热聊,吴廷栋见国藩走来,忙叫住:“涤生!”“哦,吴先生!”
吴廷栋忙说:“来来来,让你认识一下。这位是,山西三署按察使,罗苏溪罗大人。”
国藩忙施礼道:“下官曾国藩见过罗大人。”
罗苏溪呵呵一笑:“涤生,刚才,竹茹兄正与我谈论你呢,竹茹对你的学问,可是赞赏有加!我也正想见见你,亲自领教领教呢。”
曾国藩涨红着脸道:“两位前辈在此,晚生羞愧难当。”
罗苏溪从袖袋摸出个钱袋塞在国藩手上:“我这次回京,也是想借此机会与老同年老朋友见见面的。你是我的小老乡,以后前途无量!一点小意思,还望笑纳。”
国藩看着吴廷栋不知所措:“这,这...不好吧。”
吴廷栋淡笑一下:“拿着拿着,你们既是同乡,苏溪又是前辈,跟他客气什么。呵呵...”
国藩难为情地:“这,唉,不好意思,谢前辈怜惜。”
三人正说话,李石梧从人群中走来:“竹茹兄,苏溪兄!哈,找你们好半天。”
罗苏溪道:“我与竹茹也在等你。啊,我来介绍,这位是戊戌科进士曾伯涵,竹茹兄的忘年好友。”
李石梧莞尔一笑:“受皇上青睐,朝考第三名被提拔到第二名的曾伯涵?”
国藩忙施礼:“晚生不才,还望大人多多指教。”
吴廷栋指着李对国藩介绍道:“涤生,这位是陕西巡抚,李石梧李大人。”
曾国藩拱手道:“李大人,晚生失礼。”
李石梧爽朗一笑,从袖袋摸出个大钱袋塞给国藩:“呵呵...我湖南自古出才俊哪!以后有机会到了陕西别忘了找我。一点小意思。”
国藩看着吴廷栋和罗苏溪难为情地:“这...我不能收吧?”
罗苏溪打趣道:“诶?巡抚大人送你别敬,干嘛不收?收着收着。”
吴廷栋忙说:“大家也别站着了,来来,我们坐下说话,坐下说话。”
国藩和罗苏溪、李石梧、吴廷栋刚刚坐下,李石梧突然看到对面桌的乔见斋,他忙起身对乔招手:“嗨!乔见斋在那桌呢。”
大家一同望过去,罗苏溪激动地唤道:“喂!乔大人,请望过来。”
乔见斋笑着走来,罗苏溪一把将其按在座位上:“高升了,躲我们哪?”
乔见斋笑道:“岂敢岂敢,这么多人眼都看花了,哪个晓得你们躲我背后。”
吴廷栋关心道:“见斋,身上伤怎么样了?”
乔见斋说:“还好,阎王爷嫌我太瘦,给放了回来。呵呵...”
吴廷栋对国藩介绍说:“涤生,这位是广东按察使乔见斋大人。广州查禁鸦片时,他率军在穿鼻洋、尖沙角,轰击入侵英国军舰和走私船,身先士卒,负伤不下火线,乃我大清之楷模也!”
国藩忙起身向乔见斋施礼:“晚辈曾国藩,向乔前辈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和钦佩!您是我大清官员的骄傲和荣耀。”
乔见斋呵呵一笑:“小兄弟,快快请坐!”乔见斋顿了顿,思绪一下回到了禁烟战场,他说,“叹我军将士在敌我炮火悬殊之下,与英军血肉鏖战,正值我军首战告捷,那琦善接任两广总督。他临阵畏敌,私自订下《穿鼻草约》,寒了多少我军将士的心,气得我呕血...”
李石梧补充道:“就在前日,大年初三,英军已强行占领了香港,气得皇上龙颜大怒,想那琦善,不日便会锁拿回京,不但自己要为此付出代价,给我大清带来的灾难亦尚未结束。”
乔见斋长叹一声:“罢啦,纵然我们一腔热血,也挽回不了香港。谁做了历史罪人,让后人唾骂去吧。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已派任山东布政使。不日将要赴任。今日来和大家见个面,叙叙友情,疗疗伤。”
罗苏溪打趣道:“我山西你山东,你老兄永远和我对着干。呵呵...”
乔见斋从袖袋取出个大钱袋递给国藩,回着罗苏溪的话:“你又不是英军,怕我作甚。”他回脸对国藩说道,“小兄弟,我是孝感杨店镇乔家湾人,拿着买茶喝。以后有什么新作,记得寄给我看。”
国藩接连收礼,自己都不好意思再接:“前辈,晚生若有新作一定请您指教。这礼金,我真的不便收下。”
乔见斋指着国藩的额头:“你这小书呆子!收着吧,初做京官的处境大家都经过。”
李石梧劝说道:“伯涵,收下吧,乔大人的心意不能不领。”
国藩只得勉强收下,他起身对大家鞠躬道:“晚生谢诸前辈关怀。”
不远处的桌旁,围坐着胡林翼、陈源兖、唐鉴、李文安、梅钟澍、郑小珊,大家正在望着国藩笑,李文安冲国藩喊道:“喂!曾涤生,看过来!”
国藩猛然回头,见大家在等自己,他举手打了个招呼,对本桌人道:“啊,不好意思。各位前辈,他们在招我,我过去一下。”
同桌前辈纷纷点头:“你请便,你请便。”
国藩走来入座,胡林翼对国藩道:“镜海先生候你多时,若不唤你,我看你能坐到散席。”
国藩忙向镜海道歉:“镜海先生,涤生向您赔罪。”
唐鉴呵呵一笑:“你何罪之有?大家都在聊天嘛,我看竹茹也在那里。”
曾国藩说:“早就与竹茹先生约好,要同去拜访先生,年前我生了场大病,也就耽搁了下来。”
唐鉴说:“你的情况竹茹都告诉我了,保重身子要紧,我们有的是说话的机会。刚才听说,你们几位的家眷都到了,方便的时候,带上夫人和孩子到我家聚聚。”
曾国藩兴奋道:“那是一定,那是一定。”
不远处的吴廷栋向唐鉴挥手:“喂!镜海兄,这里,这里!”
唐鉴笑着:“呵呵...瞧,又开始招我了。你们先坐,我过去打个招呼就来。”
此时,戏台上走来一位官员,他站在台中央对大家道:“诸位,诸位!大家先静一静,我说几句话,各位再接着热闹哈!”
场面安静了下来。
那官员继续道:“各位同乡、同年,各位湖南籍官员和夫人,各位到场的全国各地的官员及夫人:首先,我向大家拜个晚年!祝各位家乡风调雨顺,祝各位的小家和和美美,心想事成!”
“方才,有位外省籍朋友疑惑,你们湖南团拜为何设在年初五而不是除夕?众所周知;年,是儿女向父母行孝的日子,年,是父母望穿双眼祈盼儿女团圆的日子;中华文明几千年,百善孝为先!这便是我们将团拜会设在初五之缘由。下面,我要针对湖南籍官员说话。”
“去岁两年,我湖南岳阳、常德、澧县,连遭水患。但灾荒并没减少他们来年的赋税。因而导致,诸多家庭弃地离乡。在座的湖南籍官员,皆是从那片土地走出来的儿子。今日,我们汇聚在金碧辉煌的大戏楼,不是为了风光,不是为了炫耀自己的顶戴花翎,而是要共同摸着胸膛扪心自问,我为家乡做了什么?身为朝廷命官,倘若对家乡灾难都置若罔闻,何谈为国尽忠?关于,以上三地水患,地方官已奏报朝廷,我湖南籍官员必须紧密配合,祈请皇上为我乡民减免赋税,下发种粮,召集乡亲回家重建家园。我已与几位大臣商议,决定初十辰时,所有湘籍官员,准时到淀园联名上折,并为家乡捐款,救亲人与水火。捐资不限,大家凭能力便是。我的话讲完了。”
那官员走下戏台,各个桌上便热议起来。
李文安对本桌人说:“尽管我不是湖南籍,初十我也去,多一个名字多一份力量。”
曾国藩起身对李文安拱手道:“玉川兄,谢谢你!”
坐在李文安身旁的郑小珊,对国藩不外气地调侃道:“涤生,此次捐款,你定是要比我们多捐些喽。”曾国藩不明郑小珊的话意,“我会凭自己能力。”
郑小珊对着国藩一个坏笑:“你现在的能力就蛮强的嘛。”郑小珊略有讥讽的语调,使国藩不悦、更摸不着头脑,“哈,小珊兄怎么个意思。”
大家见小珊话里有话,各人心里自作反应:胡林翼忙说:“哎哎哎,说别的说别的,捐款是个人的事,扯这些做什么。”
梅钟澍也帮腔道:“对嘛对嘛,大家聚在一起不容易,多说些高兴的事。”
郑小珊说:“兄弟们闲聊,难道还有禁忌?随便聊什么我都高兴。”
国藩绷着脸说:“对嘛,敬请畅所欲言,我亦是什么话都爱听。”
郑小珊又冲着国藩:“涤生,即使大家一言不发,想必你心里也乐开了花。我说得对吗?”
曾国藩木讷着脸:“小珊兄的意思是...”
郑小珊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书读得多文章写得好,并不证明此人就懂得人情世故。依我看,这种人读书好像就没点过灯。”
曾国藩接腔道:“哈,我也这么认为。”
郑小珊来了句:“知错能改君子也。”
曾国藩怼了句:“哈,不得不佩服,一个不惑之人,仍将六岁学童功课背得朗朗上口。幸哉,悲哉乎?”
陈源兖看了看二人:“喂喂,你二人干嘛呢?好好地逗什么嘴嘛!正常点正常点。”
曾国藩一个冷笑:“呵,我一直很常态,坐在此处一言未发,不知小珊兄为何突然要为人开蒙,要人知错就改。”
郑小珊提高了嗓门:“曾涤生,我大你十岁,在你面前说不得话吗?”
曾国藩道:“涤生一直尊您为兄,毫无半点不敬之嫌,倘若,我哪里做得欠妥,您直言便是,何须语意带梗?”
郑小珊说:“涤生,今日场合,你是初次,可我经过五次。”
曾国藩满腹的怨气:“是,我是初次,到现在仍是诚惶诚恐,云里雾里。”
郑小珊直言不讳道:“我小珊直肠子,说话做事从不绕弯。我一向也很敬重你,更与你没有任何过节,但你要知道,今日之聚会另有一番意味。”
曾国藩冷冷地道:“在下天生愚钝,望小珊兄明示。”
郑小珊说:“从你进门,我便看到了你,你也看到了我。你收到礼金即刻离开,我便没有后话。而你,安营扎寨似的坐在那不走了。你就不会将剩下的机会给与别的兄弟?”
国藩万分委屈道:“哈,小珊兄的质问,我不知如何作答。众人聚会,朋友主动与我问候,我岂能躲着走?新朋友皆是别人介绍与我,而且来得那么突然,我自己尚不知如何招架。”
郑小珊说:“私欲人人都有,谁不想借此机会收点礼金?何况大家都是穷京官。收了礼,还主子似的坐在那里,你让别人怎么看你?”
曾国藩辩解道:“竹茹先生要大家坐下说说话,而且,那位乔大人刚刚来到,我怎好意思站起来就走。”
郑小珊说:“是尚未拿到乔大人礼金,所以才不好意思走吧?”
曾国藩怒斥道:“小珊兄讲话怎可如此没有风度。”
郑小珊讥讽道:“你倒是风度翩翩,收到乔大人的礼金便向我们走来了。”国藩委屈得两眼含泪,他拿出收的礼金,全部放在小珊面前:“你拿去好了。”
郑小珊‘哼’地一声:“拿银子来羞辱我?我是在教你以后做人厚道点,别霸着风景自己独享!”
国藩委屈地闭着眼睛摇头,不再说话。
胡林翼有点看不下去,站起身道:“说完了吗?你们都说完了?”
梅钟澍说:“我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真的不知如何应对。算了,算了,都是好朋友,何必为点小事不愉快呢。”
郑小珊仍在嘟囔着:“我今天若不告诉他,日后他还是不明白。”
陈源兖站起身:“到此为止,到此为止,都不说了啊,再说真就伤了和气。”郑小珊又冲着陈源兖发火,“我知道你们俩走得近,别为他打掩护。换作是你,我也照说不误。官场规矩都不懂,做什么官嘛!”
岱云摇了摇头忍了。
李文安对身边的小珊道:“小珊,再说可真就过了啊!都是好兄弟,何必呢。”
郑小珊依然不依不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若不把他当兄弟,怎么会说到他?瞧他刚才那傲气,横眉冷对的。”
曾国藩说:“小珊兄,人都有第一次,请您放过我好吗?下次再遇这种场合,我第一个介绍你,我收几份礼金你也一样,可以了吗?”
郑小珊怒斥道:“曾涤生!我郑小珊穷到讨饭,也会越过你的门。男子汉大丈夫,我不靠施舍过活!更不会既想做那个什么,又想立那个什么。”
曾国藩怒不可遏道:“你直接说我婊子岂不痛快!”
胡林翼桌子一拍:“好了!越说越过了。”
李文安一旁劝着:“小珊,理智点,大家难得聚这么齐。平日,你和涤生也那么要好,今天是怎么了?”
梅钟澍说:“涤生,小珊初衷也是给大家传授经验。你呢,也没有错。只是大家说话语气引起点误会。好了好了,这里我最大,都听我的,谁都不许再多说了。”
国藩伤心道:“年前,我天天盼着能得到一份炭敬,想为孩子生个火盆取暖。今天,我终于收到别人的别敬,可当我伸手接钱的那一刻,一种被施舍、自尊荡然无存的感觉,仿佛一把尖刀刺在胸膛,我心里真的在滴血。结果还被人骂做婊子,既想要钱还想立牌坊。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向人伸手,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
郑小珊接得更快:“你是自取其辱!说什么接钱时像被施舍,礼金拿到手转眼博同情,不是给自己立牌坊又是什么?”
曾国藩怒瞪着对方:“你!”
“我什么?想动手是吗?”
国藩被气得牙咬嘴唇,忍着忍着再忍着。陈源兖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拉着国藩:“涤生,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李文安也拉着郑小珊:“要不,我陪你回去?有话回头再说。”
郑小珊恼怒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好心教他,不但不领情反倒教出了仇气!”
曾国藩道:“你最好将我拿到你的刑部关押起来,以解你心头妒火!”
郑小珊怒气道:“你休要拿我职务泄私愤,想挑衅明说!”
曾国藩不甘示弱地:“你以为曾国藩吓大的?”
郑小珊桌子一拍:“走走,这里人多,给你留点面子,我们俩外面练去!”
国藩‘嚯’地起身,被陈源兖、胡林翼按住。
胡林翼摆着手:“喂喂,大家都是朝廷官员也,你们都不要太秉性了好嘛?”
郑小珊说:“今天什么日子,这么晦气!大冬天的吃到只苍蝇。”
曾国藩说:“今天是年初五,京城人全在包饺子,这是他们的风俗,都在
捏小人嘴儿呢!”
郑小珊眼一翻:“我捏你姨妹呢!”
曾国藩梗着脖子:“麻烦转告你妹,今晚我去慰问她!”
郑小珊说:“想做宦官等不及,我现在便成全了你!”
曾国藩反击道:“你妹可同意否?”
郑小珊怒视着国藩:“无耻淫贼!”
曾国藩手指着小珊:“卑鄙小人!”
郑小珊和国藩对骂升级,几个人忙将二人拉开。胡林翼收起桌上的钱袋和陈源兖拉着国藩:“走了走了,都回去都回去。”
李文安和梅钟澍拉着郑小珊:“走吧!像什么样子?平时那么好的兄弟,说翻脸就翻脸。”
国藩和郑小珊同时被几人拉出了戏楼……
圆通观不远处的一家饺子铺里,走出拎着布包的梅钟澍,他加快了脚步向家走着。
恰巧,肇森正站在厨房门口,向大门处张望,他见爹匆匆走来,忙呼唤道:“爹!想着您就快回来了。”
梅钟澍笑着说:“饿了吧儿子,爹买了饺子回来。”
“哟!我刚把昨天的剩饭热上,还有很多剩菜呢,够我们吃的。肇森说。”
梅钟澍忙说:“那没关系,今天是初五,京城人兴吃饺子。剩饭留着晚上吃,先煮饺子吧。”
肇森答应着端下了锅,梅钟澍说:“今天,饺子馆的生意好得不得了,饺子都是事先包好冻在外面的。熟的我不方便带,就买些生的回来,咱自己煮。”
肇森重新烧着水:“爹,水烧开,可以直接煮吗?还是要等饺子解冻了?”
梅钟澍说:“应该是直接煮吧,爹也是第一次买冻饺子。让水慢慢烧着,来,我们到屋里,爹给你看样东西。”
肇森随爹来到书房兼卧室的房间,梅钟澍掏出收到的礼金,一股脑地倒在桌上。肇森惊讶地望着爹:“哇?您这是...”
梅钟澍开心道:“这是爹今天收的礼金。”
肇森纳闷道:“别人为什么要给爹送礼金?”
梅钟澍欣喜道:“爹也是刚刚知道。这是官场不成文的规矩,在京的官员到地方上任职,临别时,都要向在京的京官送点礼金,表示别敬。大家都一样,有朝一日,爹若是到地方上做官,也是要送别人的。”
“哦,这样啊。”
梅钟澍说:“肇森,爹早就说带你去琉璃厂逛逛,一直没腾出手来。明天爹就带你去。我们买些毛笔和书,你和哥哥弟弟分着用,高兴吗?”
肇森说:“高兴!可哥哥和弟弟离我们那么远。”
梅钟澍解释说:“涤生叔叔的父亲,过几天就要回湖南了。我们托他老人家带给你哥和弟弟。”
肇森点了点头:“爹,水可能开了,我去煮饺子。”
肇森出屋煮饺子,梅钟澍进了里屋,他脱下官服换上便衣,从柜子里拿出双新棉靴,他拿在手上看了又看,随后才穿在脚上。
梅钟澍穿着新靴在里屋走来走去,脸上洋溢着无尽的幸福。肇森端着两碗饺子进了当门:“爹,快来吃吧,饺子好了。”
梅钟澍从里屋走来,肇森抬眼一看:“爹,回到家了,还专门换上新靴?”
梅钟澍意味深长地:“哈,这是爹来京前你娘给做的,爹一直没舍得穿。去年,涤生叔叔去见恩师,苦于没有手礼,我让他拿去做礼物送给恩师,结果...”
肇森打断道:“一定是涤生叔叔嫌土气吧。”
“那倒不是。涤生叔就一纯粹书生,笨的礼都不会送。看着他背着礼物去的,哪知见了面,他竟然窘得不知所措。用他的话说,他手摸着礼物心里像做贼似的。这不,送一圈又给我送了回来,还反倒让恩师送他些礼物。”
肇森闻听哈哈大笑:“我看,涤生叔叔也不像是会送礼的人,看上去,他非常严谨的样子。让他拘着面子给人送礼,岂不是赶着鸭子上架。”
梅钟澍笑道:“你娘总说我的嘴笨,岂知还有比爹更笨的!”爷俩坐下边吃饺子边说着话。肇森兴奋道,“爹,上午我写了一百字,有几个字,自认为写得很得意。吃了饭您给看看,别吝啬夸赞我哦。一上午就盼着爹回来呢。”
梅钟澍说:“爹晚上再看,等下,我要去涤生叔叔家一趟。”
肇森努力了一上午等待爹的夸赞,哪知爹又要出去不免失望:“你们上午不是在一起吗,怎么刚回家又要去。”
梅钟澍脸色一沉:“上午小珊叔叔和涤生叔叔发生点误会。爹将小珊叔叔先送回了家,不是不放心你,爹就直接过去了。”
肇森说:“爹是想为两位叔叔调解对吧。”
梅钟澍说:“两个叔叔都是爹的好朋友。你说,他们间有了隔阂不化解,让爹在中间怎么做人。”
肇森理解地点了点头:“那您去吧,下午我在家看书,等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