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金头是真的麻了。
他也是真的万万没有想过,眼前这位贵人竟然敢叫出来这么一个数字。
五千个锄头!
这样的大数目,整个长安能做出来的,除了长孙家或者官府外,其余的打铁铺子,一家都找不出来。
尽管,老金头心里有他的骄傲,他看不上其他任何同行,他觉得从自己手里打出来的百炼钢,才是最好的。
可········
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就算自己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子呐?
张楚看着手里的图纸,轻笑一声,斜了眼公孙幽离。
公孙幽离立马从怀里掏出一把金叶子,张楚接过来,在手里来回倒腾着,老金头咽了口唾沫,眼神,情不自禁的已是落到了张楚手中。
没法子,这金子所反射的光,着实真的是太扎眼了。
不过,老金头还是能保持住理智的。
毕竟,这活就算是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也万万干不成啊。
“咕咚!”
老金头艰难咽了口唾沫,搓搓手,满脸苦笑:“贵人,这,真的·······”
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张楚便已打断了他的话:“老丈,某家若是给你充足的条件,不知,能不能办到?”
老金头当即愣了下。
“充足的条件?”他睁着大眼,充满疑惑:“贵人你说的是········”
“某家在北山,刚建了个钢厂,老丈有没有兴趣?”张楚也没有藏着掖着,而是直接询问道。
北山钢厂?
老金头微微一滞,而后瞬间却是反应了过来。
北山钢厂·······
这事他当然知道!!!
再怎么说,老金头世代打铁,也算是同行之人,自然,这属于行业内的大新闻,多少是听说过的。
当时,他还感慨,北山钢厂位置得天独厚,怕是将会成为和长孙钢相媲美的大钢厂,还羡慕说自己这辈子,怕是都不可能把老金家的打铁招牌,繁盛到这种地步。
却没想到,眼前这位相熟的贵人,竟就是·········
竟就是那位名动长安的少年秦川伯!!!
老金头的眼珠子,不由瞪大了。
张楚静静望着他。
好一阵子,老金头喉咙狠狠的动了下,沙哑道:“贵······贵人,没想到你竟就是大名鼎鼎的秦川伯,老小儿有眼无珠,还请贵人恕罪!!!”
老金头说着便是要行礼。
张楚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老丈,不必如此,某家来此,是求贤若渴,想请老丈入住钢厂,为北山钢厂总工程师,相信,北山钢厂在你手里,才能真正展现出北山钢厂的实力。”
“说实话,在这里········”
张楚环顾一圈足已可称之为简陋的生产环境:“可惜了。”
“若是老丈答应,你们亦可如造水车的孙师傅,世代印刷的吴师傅他们一同,入秦川府,为家臣。”
“亦可三代后,脱离匠籍,参科举,入仕途。”
“每年,更有万贯奉上!”
张楚把条件都抛了出来。
老金头顿时意动。
不说别的,光一条能脱离匠籍,便足够他欣喜。
说实话,若是有的选择,就算打铁这个行当乃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可,若是有其他选择,谁会选择打铁呐?
辛苦不说,起早贪黑一年所得,也不过勉强果腹罢了。
而若是投了贵人门下,那情况可就·······
更何况,自己膝下子嗣不多,只有一儿一女,现在一儿一女年纪已大,但,到现在不论是闺女嫁人,还是说儿子成婚,还都没有希望呐。
铁匠······
这两个字说出去,都要低人一头。
别人听了是铁匠之女,皆是摇头叹息,然后,放到最后的选择之中,而那些良家女听说是铁匠之子,更是惶恐的扭头就走。
老金头愁啊,可这不是说愁就能解决的事情。
有些事,终归绕不过人们心中的成见大山!
但,这一切,若是入了主家后,那就不一样了。
秦川伯······
而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新晋富贵之家,谁都能看得出来,前途宏大。
不论是北山,还是说神仙里,眼前这位年轻贵人已是有千年世族之迹象,京兆张氏,以往谁曾听说过?
可今年,隐隐绰绰的已是有人在酒后谈论。
不过,尽管条件诱人,但,老金头还是一咬牙,没有直接答应:“贵人,此事重大,能不能让老小儿,去和家人一同商量下?”
张楚笑着颔首:“自然可以。”
“这事,确实要想好了。”
老金头这一次,深深冲张楚行了个礼,而后慌忙跑向了窑炉。
张楚不急。
这事,其实自己说的好听,乃为家臣,其实真正的身份可称之为家奴。
现在可以反悔,可若是真成了家奴,再想要反悔,就算张楚同意,按大唐律法,将会被官府黥面,而后发配于他乡。
没办法,这是为了防止恶奴伤主,再怎么说,唐律疏议是为了保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乃是保护地主而设。
贱籍奴隶,就不在唐律疏议的保护范围内。
这一点,现在,便是张楚都没有办法改变。
老金头并没有让张楚等多久,等他再来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位青壮,这青壮张楚也熟悉,上一次来的时候也见到了。
“贵人,这是老小儿的儿子,金单,这事······哎·······老小儿老了,没多少年活头了,这个家,终归得是大郎说了算。”
老金头叹息一声,脸上闪出一抹忧愁。
张楚微微皱眉,心中暗道事情似乎有变,不过也就一瞬,便神情如常,望着金大郎,笑着颔首:“好壮士,可与大虫比拟也!”
“多谢贵人夸赞!”金单深吸口气,似乎也有些紧张,毕竟他们这样的身份,几乎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张楚这般贵人打交道。
“贵人所说,阿耶和民说了。”
“贵人所开条件,民原本应是没有拒绝的道理,可是,民向来随性,只喜欢锻造自己喜欢的东西,若是让民打造一辈子锄头,民,不会开心。”
“所以······贵人,真的是不好意思了。”
老金头又是长叹一声,其实他心底是愿意的,可儿子如此,也没有办法:“让贵人白跑一趟,老小儿惶恐。”
张楚随意的挥了挥手,示意无妨。
目光,却比之前,更认真的打量了下金家大郎。
“金大郎,看来,你是真的喜欢打铁?”张楚缓缓站了起来。
金大郎用力颔首:“民没有选择,但幸好,民,自幼喜爱。”
张楚点点头,指了指窑炉:“这窑,是你鼓捣出来的?”
“就是大郎他。”金老头赶忙附和,脸上还有些骄傲:“公子,你是不知道,这窑,乃是大郎他十三四的时候,想出来的。”
“说句不怕贵人你笑话的话,其实我老金铁匠铺,能在长安有些名头,都是因为这口窑的出现。”
“大郎他自幼,不是看老小儿打铁,便就是守着窑,烧火。”
“当时他提议改建,老小儿只当笑话,却没想到,竟真的比之前的窑炉好用多了。”
金老头身子挺得笔直。
金单脸上,也颇有得意之色。
毕竟这是他一辈子所骄傲的事。
“你觉得你的窑,如何?”只是,张楚却摇了摇头,笑道。
金家大郎用力的拍了下胸脯,这一次,毫不客气:“贵人,全天下,莫有可出于左右者!”
“便是长孙钢,也不能比之!”
金家大郎喝道,说到了他最擅长的地方,自是兴奋。
“可,在某家看来,却,已是淘汰的东西了。”张楚瞧着他眉飞色舞的样子,再望着火焰熊熊的窑炉,数息间,淡淡道。
金家大郎脸上的神情,骤然一僵。
便是老金头也呆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