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巫离看不见的地方,她静静看着巫马云影嘴里翕忽不定,而后眼睛一闭,头一歪,靠在石碑上,不知是醉困了还是昏迷了,嘴唇苍白得要死,面色上的红晕也开始消退了,身体逐渐发抖。
海黎微微蹙眉。
这巫离,还傻站着做什么?作为手下,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在雨里醉酒?
二月初的天气,夜晚暴雨,空气中的凉意就算清醒的人都有些抵挡不住,更不提喝醉了酒,又在暴雨中淋着,若就这么过一夜,脑梗犯了都很有可能。
海黎淡漠的眸子里多了一丝暗色,悄无声息地从身后走到巫离身边。感到有人突然靠得这么近,巫离吓了一跳,手握剑柄就要拔剑,一见是海黎,惊讶了一下。
使者大人?大人怎么会寻过来?怎会知道他们在哪里?
海黎见巫离紧皱的眉头还未松开,面上浓浓的担忧还未散去,秀眉微蹙,声音冷然,道,“打算让你家主子死在这儿?”
巫离脑中也无法想那么多了,用巫马云影那边听不见的音量说道,“此前这样的情形也发生过,跟着殿下来的侍卫要扶殿下回去,结果当即就被殿下打了半残发落了,之后命令我们都不准碰他,不管怎样也不准碰他,只能等殿下自己醒来回去……我们都只能远远看着,守着殿下……”他眼神落在巫马云影身上,担忧之色快要溢出,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海黎一默,果真还是个极倔的驴。
他体内必定有不少冷宫香炉里那种迷幻香,这种天气,醉酒淋雨,非要如此折磨自己,就算身体再怎么强健,也只是在一次次消耗自己的健康罢了,方才说的不管什么事情,若是没了命,或是弱的一推就倒,也都做不成了。
迈开大步,海黎就朝巫马云影直直走去,灵力也裹住了他,巫马云影突然感觉周身暖洋洋的,紧皱的眉头微松了一些,迷糊中就想要往海黎那里靠去。
海黎一手从后背,一手从他膝盖下穿过,稍一用力,十分轻松便把巫马云影打横抱了起来,巫离顿时目瞪口呆,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使者大人看上去纤瘦苗条,竟然这么有力?
殿下醒来,如果知道和大人如此亲密接触,或是知道是被大人这样抱着,会不会大发雷霆啊?
罢了罢了,这些都不重要。
海黎脚尖轻点,施展轻功,在空中掠过森林、行宫、皇宫,巫离紧紧跟随在身后。
一路回到太子府流云殿,直到把巫马云影放在内室的床上,他都没醒,反而脸上又开始不正常地泛红,浑身发热,嘴唇还是苍白的,眉头紧皱,很不安稳。
巫离急匆匆地去吩咐下人打热水,煮姜茶,请大夫,拿干净的衣物,忙里忙外。海黎坐在巫马云影床边,也不能施展灵力让他立刻就能浑身干燥,免得巫离回来察觉到古怪,只能抓着他的手,暗中给他输送一点灵气暖着经络血脉。
“大人,您请先回避一下,属下为殿下更衣。”巫离拿了干净衣服进来便恭恭敬敬道。
海黎点头,起身离开,结果刚站起身,就被一只手慌乱抓瞎中拉住了裙子。
巫马云影桃眸紧闭,还没醒,大概是觉得没有海黎的灵力给他暖身子,周身变得寒冷,便十分不安,嘴里蠕动着,“别走,母妃……别走……”
巫离一噎,不是他没见过世面,是实在没见过殿下这样,这抓着使者大人的裙子……怎会如此……
海黎想把自己的裙子从他手里拽出来,却被他死死揪着,挣脱不开。
她只要再用力一点,也可以强行把他攥死的手掰开,可他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下重手为妙。
无奈,她拍拍他的手,重新坐下,俯身到他耳边,声色轻柔地抚慰道,“乖,先松手,将湿衣更了……母妃就在外面,不走。”
这话说出来,海黎自己浑身的鸡皮疙瘩就从脚到头跑了一遍。
巫马云影好似能听到一般,迟疑了一下,手上缓缓松了点,海黎赶紧趁机一下把自己的裙子拽走,离他的手远点,快速站起来就出去了。
巫离一阵子目瞪口呆,但也顾不了那么多,随即反应过来,赶紧给巫马云影更衣擦头。
海黎到了外殿,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装了香灰的袋子,还有装了香粉的瓷盒,放在软榻边的桌子上便离开了。
又湿着淋回了海棠苑,没想到辰安、采薇甚至刘妈妈都还醒着,都正坐着等她。
见海黎的身影一出现,采薇面色一喜,叫了一声“小姐回来了!”,就赶紧去拿小火一直煨着的壶来倒姜茶,辰安去吩咐侍女把煮好的热水倒进浴桶,刘妈妈则拿着提早找出来的干净衣服和干燥的布帛等着给她擦头更衣,这个屋子和前几日相比,突然显得十分热闹。
海黎站在门里,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地看着他们忙活。
直到刘妈妈又出声提醒,“小姐?小姐?快先喝点姜茶,泡个热水澡,把衣服换了。”
海黎反应过来,默不作声地一一照做了,采薇服侍她泡完热水澡后,到殿内坐在榻上,继续喝着辰安端来的姜茶,任刘妈妈站在她身后给她擦拭头发。
刘妈妈笑的开心,“老奴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小姐了,也不再有这种机会了,没想到啊。”
见三个人都围着她站着,海黎红唇轻启,“别站着了,都坐下吧。”
辰安和采薇一愣,还没拒绝,海黎便开口打断,不容置喙重复道,“坐着。”
“在我跟前,都不必拘礼,也不要动不动就跪,就磕头,要是没事就坐着,别老站着。”
辰安挠了挠头,与采薇和刘妈妈对视一眼,抿了抿唇,在软榻上都坐下了。
海黎看着他们,从刚刚开始,心里就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暖暖地流淌,和灵力的暖是不一样的感觉。
他们就像哥哥,妹妹和母亲一样,在暴雨的夜晚等她回家,让她喝姜茶,泡热水澡,细细柔柔地,给她擦头发。
捏着手里的茶盏,海黎的鼻尖和眼中都突然一热,随即眼眶里就润泽起来了,但她立马又眨眨眼隐去了。
之后的路,迷雾障目,危险重重,更可能杀机四伏,且不必说山高路远……她只能自己一个人走。
她不可能与他们长久在一起,甚至是马上就会分别。
淋雨了,她可以自己干燥;冷了,也可以自己生火;灵力修炼足够,即可让她不生病;要什么东西,也都不缺,她一念即变。
宇宙给了她如此力量,所以注定无缘这些凡俗的感情。
如果贪恋温暖,她可能会心软,会分神,或是盲目相信别人,变得寡断软弱,就像在地球一样,被人从后捅刀子,亦是诛心。
她的命,不是自己的,需要无坚不摧,不能再胡来。
“睡觉吧。”
海黎让几人都到偏殿的几间房里去睡,自己在内室,继续做着深渊一般黑暗又疼痛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