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迈的官员脸上带着悲壮之色,一副要以死上谏的模样。
温南望的视线轻飘飘地落在老者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凝视了他半晌,就在那老臣几乎要绷不住脸上那悲壮的表情时,才缓缓挪开了视线,扫视了一下在场跪着的所有人。
几乎是满朝文武都尽数在此了。
温南望嗤笑一声,“我若死了,乌延家不是还有好些皇子皇孙么……一直以来在诸位眼里,他们不是更正统的皇位继承人吗?我这有着一半大景血脉的乱臣贼子若是不得善终,到时大景和殷月都尽数归了乌延家,你们不该额手称庆吗?”
说完,他也不去看满朝文武或慌张或心虚或惊异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越过乌压压的人群,走了。
盛晴光如影子一般跟在他身后,越过那些表情各异的文武百官,看着前面那明明前簇后拥,但看起来分外孤寂的背影,最终视线落在他那满头白发上,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这时,有人似乎在耳边轻轻呼唤她的名字,盛晴光神情恍惚了一瞬,身体仿佛被置在火上烤似的,她感觉眼皮沉重得可怕,完全睁不开眼睛。
——她好像从梦境里短暂地脱离了出来。
她在客栈遇伏,风行镖局叛变,她中了一箭,正在发热。
耳边,是温南望的声音。
“晴晴,晴晴,我来了,你醒醒。”
“不要睡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晴晴……”
温南望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个不停。
盛晴光又觉得可能自己在发烧,然后烧迷糊了,温南望这个时候不是出使殷月去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她身边……
她的意识似乎又轻飘飘地脱离了身体,这一次她轻易地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头白发的温南望怀中抱着那具盛装打扮的身体,仿佛睡着了,一动不动。
她又回到了那个梦中。
但是……温南望和她为什么都在棺木里?
他们被合葬了?
温南望……死了?
盛晴光下意识上前想去看看温南望,却怎么也无法靠近了,她整个人都懵了,不明白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棺木外有人在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盛晴光下意识循声音找了过去,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便看到祁箸正站在一座巨大的陵墓前,一脸疯疯癫癫地割开了自己的身体,任血洒了一地。
不远处,有个身着帝王冠冕的陌生男人正一脸讥嘲地看着这边,仿佛在看一场闹剧。
看衣着打扮,这位似乎是殷月的新皇。
“真是没想到,温南望那尊杀神竟然还是个痴情种子。”
“是啊,谁能想到为了那个女人,他能和一手将他扶上皇位的周云止翻脸,赐周兰时黥面之刑,鸩杀周云止……还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一具尸体为后。”
“许是自见到盛晴光的尸体那一刻开始,温南望就已经疯了,如今落得这般下场也不奇怪……周云止也算一世枭雄,唯一算错的大概就是盛晴光对温南望的重要性吧……”
新皇身后,有人轻声感慨。
这时,突然冲进来一个疯疯癫癫、脸上刺着字的女子,她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巨大的陵墓,突然大哭起来。
“你竟然为了盛晴光去殉情!那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到底有什么好啊!她一条贱命死了也就死了!你为什么要闹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你杀我父王,毁我容貌也就罢了,竟然还殉情!!”
“她一条贱命!她配吗!”
那女人哭得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盛晴光站在一旁,仔细辨认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认出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竟是兰时郡主。
然后便听一旁的新皇忽然大笑起来,“错了,这可不是殉情,温南望也没疯……哦不对,他是疯了,他若没疯,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那厢,祁箸被疯疯癫癫的兰时郡主推倒在地,但他那诡异的仪式似乎也已经完成了,他整个人一头栽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盛晴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荒谬的一切,“到底是怎么了……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新皇也不知是听到了她的问题,还是自顾自发泄想说,他面色奇异地看着眼前那座陵墓,道:“这个疯子,以自己的王命献祭,试图换取盛晴光来生一世无忧。”
“……他搞这么多事,就为这?一个虚无缥缈,还不知道有没有的来生?”新皇身边得宠的侍者惊讶道。
“是啊。”新皇笑着回答。
“他该不是被祁箸那老头骗了吧?”那侍者一脸狐疑地问。
新皇仿佛被侍者的表情取悦,笑了起来,随即摇摇头,“谁知道呢。”
“可就算他真的成功了,他把自己的王命献祭了出来,那真的有来生,他自己要怎么办?”那侍者又问。
“唔……那只能听天由命了,可能就会变一个很容易死掉的倒霉鬼吧。”新皇思索着回答。
盛晴光缓缓瞪大眼睛,试图看清眼前这个陵墓,但眼前却是模糊了起来……泪水蒙住了她的眼睛。
她知道,他成功了。
在她死后,他每日每夜都痛苦不堪,巨大的痛苦之中,他做了一个除了祁箸之外无人知晓的疯狂决定,一个比立一具尸体为后更疯狂的决定。
他要重启她被毁掉的人生。
——以自己的王命为祭。
原来是他以自己的王命献祭,才换取了她手握金饼重生……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生来幸运,也明白了为什么温南望总是在生死边缘徘徊。
盛晴光又想起了那日温南望喝醉,他的身体里另一个阿望跑了出来,叮嘱她的事情。
——“第一件事,离越王府越远越好。”
——“第二件事,离温南望远一些,不要再把运气借给他了。”
——“离越王府,离温南望远一些,好运会永远护着你的,记住了……”
——“只有温南望,不可以。”
——“听话,不用去管他的死活,他身上麻烦缠身,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需要平平安安……”
现在,她终于明白那个阿望说的话,为什么只有温南望不可能。
因为那些多出来的好运,本就是他的。
她的小金饼消耗着温南望的王命和气运,带给了她泼天的幸运,而她自从开始对他心动那一刻起,她就潜意识想把那些本该属于他的气运都还给他了……她的小金饼与她心意相连,许是比她自己都更早发现了她的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