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倾偏手,叶子飘到水面,“你还没说,又怎知能不能如愿。”
蔺舟垂下眼眸,视线没什么焦点地落在江面上,半晌,道:
“不知师尊,能否再指导弟子一次残星剑法?”
他忽然生出莫名的冲动,想看看,那样光风霁月、清冷绝色的师尊舞剑的模样。
时倾怔愣片刻,“这算是你的愿望吗?”
不知为何,蔺舟又想到了那次梦境,她也是这样淡声问他:“这便是你的执念吗?”
“师尊若是不愿……”
“如果这是你的心愿,为师愿意。”时倾浅浅地笑了起来。
她化出灵剑知雪,右手执剑,锋利的尖端直直地指向他,“拿起你的剑。”
鸦羽般的睫毛轻颤,蔺舟唤出赤霄,下一秒,时倾就攻了上来。
他不再迟疑,腾空而起避开剑刃,也持剑迎上。
剑光霍霍,雪白与赤红交缠,铮铮作响。女子的剑法一如当日缥缈不定,虚实结合,防不胜防。
蔺舟苦练残星剑法多年,也有所感悟,对上她,再也不是昔日那般被动。
凭借着赤霄的威力,几个回合下来,倒是与时倾不分上下。
蓦地,时倾忽然收招,反握剑身站住不动。
蔺舟瞳孔骤缩,险险避开,赤霄剑从她的侧脸边擦过,虽未触碰,霸道的剑气依旧割伤了娇嫩的肌肤。
一缕秀发断落,眼尾下方出现细小的伤痕,血珠冒出。
蔺舟深吸一口气,立刻拿出手帕擦拭时倾的伤口。
“师尊,您怎么也不躲开?弟子差点就伤到您了。”
后怕,自责和嗔怪尽数浮现。
因为过于紧张和担忧,他全然没注意到此刻的距离是多么近,呼吸间,肌肤都在颤抖。
时倾抬眼,清澈的眸中倒映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似悲似叹:
“蔺舟,你的剑法过于温和了。”
噗嗤——
利剑入肉的声音。
蔺舟擦拭的动作一僵,反应慢半拍地低头。
正对心脏的位置,神魔剑静静地插在上面,剑柄上面的那双手,沾满了粘稠的血。
“……师尊?”
瞳孔之中,充满了不解疑惑,他呆呆地撞进那双漂亮的眼眸,冷漠又平静。
“为什么?”
语气甚至没有责怪,他只是很难过,单纯不理解自己的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做。
“对不起。”
时倾将神魔剑拔出,古朴的剑身有一道线条蜿蜒中间,眼下,另一边已经有了光泽。
失去支撑的少年无力地往前倒去,沉重的身体靠着时倾,脑袋抵在她的脖颈处。
蔺舟依旧不理解,委屈又无助地一遍遍质问:
“为什么……为什么……是不是因为弟子身上有魔气……所以师尊……”
才会,想着杀了他。
可是师尊,即便他入魔,也永远不会背叛云起宗的,背叛她的……
濡湿又滚烫的泪水滴在肌肤上,压抑的、难受的声音一遍遍传入耳中。
时倾忍不住踉跄几步,靠在身上的少年滑落,她也跟着跪了下去。
蔺舟弓腰跪在地上,脚下的草叶尽数被鲜血染红,他抬起头来,略微上挑的眼尾泛着绯色,泪水混合脸颊的血液,看着整个人都要碎掉了。
时倾抿唇,只是道:“对不起。”
可这不是蔺舟想要的。
他嘴角伤心下撇,却还是尽力地露出笑来,“弟子不怪师尊……”
话没说一句,他痛得又吐出一口鲜血,呼吸急促,稍微动作便扯到伤口,疼得泪水不止。
建筑起来的冷漠土崩瓦解,时倾急忙扶着他,却依旧什么话也没说。
看着她的反应,蔺舟觉得难过得要死了。
也是,他本来就要死了。
明明心脏被捅了一剑,可是他却感到浑身都在痛,鼻子酸酸的,堵着他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久,他才道:“师尊问我……就是因为我该……死了吗………”
那个愿望,是怕他死后无法瞑目才问的吗?
早知如此,他该换一个愿望的。
换一个亲密一点的,也许师尊心软就同意了呢。
越想越多,眼泪犹如断了线的风筝,簌簌而落。最后,他浑身都颤抖。
时倾扶着他的肩膀,垂眸问道:“你想埋在哪里?”
身体的热量在快速消散,蔺舟颤抖地抬手,好半天才拨开时倾额头的那缕头发。
望着时倾的时候,那双乌黑的眸子赤红又湿润,充斥着复杂、不舍、难过、深情……
独独没有怨恨。
他轻轻笑了,泪水也跟着滑落,“……冥川……弟子喜欢冥川……”
再过不久,这里就该下雪了。
他喜欢雪,喜欢稍软的、落在青草地上、挂在山峰间的雪。
听掌柜的说,每到冬季,冥川的雪下得极厚,鹅毛大雪漫天铺地,到处是银装素裹,很美。
上一次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等到雪落。
这次,他想留在这里,看一看,冥川的雪是不是真的那么美。
与积雪峰相比,又是如何?
身体越来越冷,蔺舟抵着时倾的头,费力地抬起手指,轻轻碰了下她的眼。指尖的血液不经意间染了上去,化作一点朱红。
他扯唇笑了笑,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真好……”
师尊还能见到他,不是在梦里。
他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看着他彻底倒下的身体,手边的神魔剑半是赤红,时倾怔愣许久,一个人跪在冥川河畔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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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他的心意,时倾将蔺舟连同那把赤霄剑埋在了冥川,一座高峰之上,可以眺望所有的景色。
坟墓前只是临时刻的木碑,上面写着蔺舟的名字。
时倾站在那里,出神地看了很久。
直到月色落满枝头,她才转身离开。
与此同时,自从回到魔宫之后就沉睡不醒的魔尊忽然睁开了眼。
他倏地坐起来,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呼吸。
散落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垂下,昏暗的光线下,俊美邪魅的面容阴晴不定。
察觉到头脑中多出来的那一段完完整整的记忆,他薄唇勾出薄凉的弧度。
“……师尊?”
随之,只听得夜色中一声嗤笑,他慢慢站起来,走出寝殿。
伽厌正巧端着东西往这边走,看见他,眼里瞬间明亮,“魔尊大人,您醒了!”
惊容1颔首,“嗯”了一声,衣袍猎猎,径直往外。
“您要去哪?”伽厌困惑道。
“杀一个人。”惊容冷冷吐出几个字,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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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李煜《临江仙》:“一声羌笛,惊起醉怡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