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都是好信儿的,哪有事哪到,而且专爱听些官方之外的小道消息。一听有人说科场有舞弊,没多大工夫,这钱千秋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钱千秋的脑袋像台电风扇一样,左看看,右瞧瞧,见围拢了这么多人,心里甚是满意。
“这次会试,想必大家都做了充分的准备,可是为什么没有登科呢?”钱千秋冲着众人,先抛出了问题,“因为本次会试,是有关节字眼的!”
一些举子听到这次会试有关节字眼,都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这关节字眼就是,一朝平步上青云!”钱千秋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只要有人在这会试之中,用了这一朝平步上青云的字眼,就会登科!”
这雪越下越大,如鹅毛般纷飞,可是却没有一个举子离开,都在听着钱千秋侃侃而谈。
“腐儒,有点不对劲啊!”张老樵冲着一旁的宋应星说道。
“哪里不对劲?我看这钱千秋说得挺好,没准经过他这么一闹,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这次会试作废,重新再考也未可知。”
还是老话说得好,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宋应星一心把心思放在了会试上,当然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可是张老樵不同,会试他又没参加,他就是一看热闹的,所以一眼就发觉出了不对。
这钱千秋,在会试之前当街卖书,说是买了他的书,就能会试得中。如今在会试结束后,又说这会试有舞弊,这不是不对劲是什么?
自己又卖关节字眼,又说会试有舞弊,不是明显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吗?
经张老樵这么一提点,宋应星也反应了过来,问张老樵道:“樵老,您说得没错,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为什么这么做我老头子哪里知道?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张老樵呛了宋应星一句,然后指了指自己的暖耳,说道:“我可不是你们文化圈里的人,我跟你直说了吧,我这次就是来看热闹的。”
“看热闹?”宋应星不解道,“这放榜有什么热闹可看?”
“这你都不知道?亏你还是个读书人。”张老樵满脸鄙视地看着宋应星,“这自古放榜可是最容易出热闹了。”
张老樵把范进中举的故事,神采飞扬地给宋应星讲了一遍。
“你是说范进啊!我也听过他。”这范进中举的故事,在读书人圈中都传遍了,“听说最后还是他的丈人胡屠户,在庙门口打了他一个巴掌,才把他给打醒,这才让他不再犯那失心疯。”
“可不么?你说中个举人都这样,何况这会试呢?”张老樵从身上掏出了两丸药,然后把自己的手掌摊开,让宋应星看了看,说道:“这不,我怕你万一不中,也像那范进似的,再疯了去,所以出门前特意管那数来宝的要了这两丸药,以备不时之需。”
宋应星这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听张老樵嘴里念叨着,来贡院是为了看热闹。见了张老樵手中的两丸药,他才明白过来,敢情这张老樵是来看自己热闹的!
宋应星气得牙根都痒痒。动手吧,打不过,讲理吧,没这老头子嘴快。
忍了!
不过,这钱千秋,为何要做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明朝官员的俸禄太低了。
在明嘉靖年间,浙江有一个巡抚,叫胡宗宪,有一次他跟下属闲聊,说道:“你们知道吗?那个海瑞,居然买肉了,而且一气儿就是两斤!”
当时海瑞还是淳安县令,堂堂一县之长,买了两斤肉,就令人如此大惊小怪,可见一个清官,生活有多么苦。
明朝官员俸禄有两种发放形式,第一种,以粮食的形式发放;第二种,把粮食折合成货币发放。
正一品大臣,太师、太傅、太保,每月的俸禄八十七石。从二品的少师、少傅、少保、太子太师,每月俸禄七十二石。正七品都给事中、监察御史编修、知县,每月俸禄七石半。像钱千秋这样的,从九品的典吏,每月俸禄只有三石。
明朝一石,崇祯元年是一百五十斤,钱千秋的月俸,是四百五十斤。
听上去还行哈,一个从九品的典吏,一个月的粮食有四百五十斤,就算你一天吃两斤米,一个月还剩三百九十斤。
可是,生活成本不是这样计算的。你家只有一个人吗?你除了吃饭不吃菜吗?你除了吃喝不穿衣服吗?你除了吃喝穿衣服不出行吗?还有油盐酱醋,甚至厕所里用的草纸,都得花钱。
《明史》记载:“钞一锭,折米一石;金一两,十石;银一两,二石。”
不过这是明初,崇祯元年是,一石米,一两银。钱千秋每月三石米,月俸银三两。
哎呦,粮食从明初二石一两,变成了如今的一石一两,少是少了点,但这不也是赚了吗?对待这样的声音,我只能说,平时多看看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
大学里把这门课简称为,马原。
当代世界,黄金作为国际的通用货币,所以它的储备也是衡量一个国家经济实力的标准。二十年前,一克黄金一百元人民币左右;十年前,一克黄金三百元人民币左右;现在一克黄金六百元人民币左右。看似钱多了,其实是钱毛了,也就是通货膨胀。
白银,随着郑和下西洋,产生了贸易后,才逐渐在我国多了起来。我国的银产量并不丰富。到了明中后期,这银子才逐渐成为主要货币,之前都是铜钱。而衡量铜钱主要价值的是米。
所以历史学家,考察我国古代一个时期的物价,多数是拿米价来衡量。米价涨了,其实是银子毛了,银子不值钱了,也就是说,米不值米了。
不能再多说了,明白就明白,不明白这些,也不影响阅读。
据统计,当时一个普通家庭年支出不过二十两左右,所以钱千秋,赚的真是不多。
明朝官员上任,是不给配秘书的,也就是师爷之类的幕僚。要想有师爷,那么只能自己花钱雇。
以官爵为性命,以钻刺为风俗,以贿赂为交际,以嘱托为当然。
这就是明朝的官场之风。
为了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又如何?反正温相让怎么做,就怎么做,给钱就行。
钱千秋口若悬河地说着会试舞弊之事,滔滔不绝,好像自己真参加了会试一样。
其实,围拢的举子中,有好多人和宋应星一样,都看出来了,如今这个在雪中,呼着哈气,痛斥科场舞弊的人,正是琉璃厂贩卖关节字眼的书贩子。可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书贩子帮他们解了气。
在既得利益面前,人可以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在钱千秋唾沫星子横飞之时,远远来了一群家丁,为首一人从轿子中钻出,向着钱千秋聚拢的圈子走来。
“让开!让开!”家丁把人群分开后,把为首之人请了进来。
“温相?”钱千秋看到是温体仁,心中一愣,“温相何故带人到此?”
“拿下!”温体仁厉声说道,“此人妖言惑众,居然质疑本次会试有舞弊现象,待我把此人带走,查明真相后,再做计较!”
不容钱千秋多说,温体仁的家丁三下五除二,就把钱千秋给押走了。
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上,钱千秋一路,嘴里都在不停地呼喊。
“得,这钱千秋被抓走了!”张老樵叹了一口气,“这热闹是有,可是咱们是看不到喽!”
“还愣着干吗?”张老樵拍了拍宋应星的肩膀,“大下雪天的,还不回家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