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姑娘先是一愣,继而起身行福礼道喜,“恭敬夫人,贺喜夫人!”
姜殊暖脸上笑着,眼里却藏着三分忧。
卫大姑娘略一沉思,便明白了其中的微妙。
感情,历来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人人都道,幽王宠爱姜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唯独当事人非但一无所觉,还怀疑他的真心。
卫大姑娘转而看向帛书。
“小丫头,我进门时,听说灶上炖着银耳羹?可否端一碗来?”
帛书一听,立刻欢喜地疾步去了小厨房。
卫大姑娘见帛书出了门,便拉住姜殊暖的手。
姜殊暖起初还在诧异,卫大姑娘为何刻意支走帛书,下一秒便被她神情严肃地拉住手,态度也不免端肃了起来,敛起笑意认真地看着她。
“暖暖,我不懂情爱,但家中亦有父母,观他们相处,我也总结了一二。
人与人相处,重要的不是言语,而是行动。
爱不爱、喜不喜,若用嘴说的,大多不可信,但若是行动表现出来的,却是可信许多。
比如我父,会在母亲疲累时,为她按摩,递上热茶。
而我母亲,则会在父亲为朝事烦忧的时候,温声细语地开解。
他们从不将爱之一字挂在嘴边,可生活中随处可见爱之踪迹。
若你无法确定心中所想,那便去看他的行动。”
姜殊暖一怔,心中缓缓流淌一股热流,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反手用力握住卫大姑娘的手,真诚地道谢。
“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锦上添花是雅趣,雪中送炭才是人间真情。
两个好友,就这么手握着手,坐于阳光下,互诉衷肠,亦相互道别。
“保重!战场上定要守护好自己,殊暖没有别的朋友,唯你一个而已。”
卫大姑娘转过脸去,深吸了口气,努力让声音变得平静。
“好!告辞!”
说罢,未再看姜殊暖一眼,大步离去。
待帛书端来银耳羹,卫大姑娘已去得远了,不免小声嘟囔。
“唉,这位女将军,走得这样急,连一碗道别羹都没吃上,待来日回京,定要她罚酒三杯。”
姜殊暖沉默地回到正房,还沉浸在好友离别的愁绪中。
绿球又来禀报,“夫人,谢家来人了。”
姜殊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谢家?
她突然想起那天在皇家别苑发生的事。
谢四奶奶推搡着她一起掉进湖里,因耽误得过久,溺水严重,被婆子倒背着才救回一条命。
结果,肚子里的孩子没能保住,不仅没保住,还被太医判了死刑,寒气入体,元气大伤,损了经脉,再也无法受.孕了。
难道是谢四奶奶出事了?
姜殊暖赶紧将人请了进来,是谢太太身边的邹嬷嬷。
她恭敬恭敬地行了礼,脸色沉痛地说,“夫人,四少奶奶没了。”
姜殊暖听到这个消息,并不十分吃惊,事出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
她叹了口气,“几时的事?”
“前日晚上。”
接着,邹嬷嬷将谢四奶奶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谢四奶奶被救起后,身下血流如注,谢太太拼着老脸不要,将她送到暖阁求助。
盛太医诊治后大摇其头,“太太,府上四少奶奶的孩子保不住了,经此一事,日后想再受孕,只怕难如登天。”
谢太太初闻孩子保不住了,早有准备,故而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句。
但当听到盛太医说日后再难受孕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小四成婚至今已有三年,这个孩子本就一大家子期盼了很久的,没能保住,已然是很大的打击了,谁曾想竟有更大的噩耗。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在拜见了太后之后,谢太太便带着一大家子回了府。
刚回府的那几日,整个府里气氛很沉闷,主子们心情不佳,下人们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
她下了死令,暂时不要把四少奶奶的真实情况,让她知道,一切待她养好身子后再议。
可偏偏,四少奶奶还是知道了,顿时哭闹了起来,不肯好好用膳,还把药碗全都打翻在地。
“治什么治?还不如让我去死!都是姜殊暖,是她害我的,这个贱人,不得好死……是她害死我的孩子……唔唔唔……”
谢四奶奶日日闹腾着,日日咒骂姜殊暖。
她院里乱成一团,下人们躲懒不干活,聚在一处说三道四,整个院子乌烟瘴气。
谢太太听到下人的禀报,板正的脸上露出难堪之色。
好好的一个谢家,被小四家的闹腾地不成样了。
她规矩了一辈子,何尝见过这等泼妇行径,不由地怒火丛生,下令不必管她,直接锁了院门,让她闹去。
就这样,她非但没有养好身子,反而一日比一日虚弱,一日比一日不济。
最终,油尽灯枯,于前日晚上咽下最后一口气。
“后事可办好了?”
“明日出殡。”
姜殊暖吩咐嬷嬷取来纹银百两,递给邹嬷嬷,算是丧葬礼。
邹嬷嬷双手接过,行了万福礼,又再次道谢,这才告辞离去。
一日之内生离死别,姜殊暖百感交集。
自己得天垂怜,能重来一世,万不能辜负这来之不易的一世。
她终于打开心结,放下焦虑。
一贯以来,幽王将她事事放在心上,他的行动早已表明了一切。
她无比感激卫大姑娘,是她的到来,点醒了自己。
她推开窗棱,看向院子里,迎着夏风舞动着的篁竹,心亦无比坚定。
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她是真心实意想要嫁予幽王,成为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洗手羹汤。
既然如此,她便顺着自己的心意走,哪怕日后仍有坎坷与磨难,她也不会害怕,愿意承受一切命运的考验。
自己选择的路,含泪也要走下去。
幽王回府时,便察觉到姜殊暖的不同。
她的眸中全是光彩,再无一丝丝彷徨与不安。
他回前院前,悄悄向绿珠打听了,听说卫家大姑娘登门拜访后,唇角微动,露出会心一笑。
回到前院便吩咐肖达,“从铁骑营里,抽出百人,交予卫瑛,日后听她号令。”
“是。”肖达不解,但仍坚决执行命令。
肖达退下后,暗黑的书房里,只有微弱的烛火在跳动。
幽王久久立于窗前,凝望着天空中高悬着的月亮,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缓步走到书案前,从书案下的木箱里,取出厚厚一叠纸,赫然是当初记录姜殊暖出生后所有事件的纸张。
他慢慢地抚摸着,犹豫了半晌,终于翻看起来。
首页上,写着的便是【姜尚德夫妇外出经年,归京时怀中抱一女婴,并记上了族谱】。
翻开下一条记录,幽王的眸光猛然缩紧,双手紧握,瞬间捏皱了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