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降落在停机坪上已是半夜时分,进入宵禁时段之后,宽阔的停机坪上没有什么往来车辆,军车橙黄的警示灯在黑夜里格外显眼。星舰刚降落,接机的车辆便迎上前来——一组接封疆回云鼎公馆,一组接纪慕北回家,长老院的监察组被军车隔在百米开外,便是真想抓封疆回去严刑拷问,此刻也只能远远看着,采取不了任何行动。
舱门开启,几盏大灯立刻将栈桥照的通亮,栈桥下的士兵荷枪实弹,煞有介事的严阵以待,只是枪都端在手里,枪口对着地面,并没有要交火的样子。
见封疆和辛伊荻出现在舱门口,人墙后走出个熟面孔来,封疆一见就笑了,揽着辛伊荻毫不避讳的走到男人跟前:
“严少校,又见面了。”
严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我是真不想见到你小子,特别是现在这种场合!一看你就来气。”
显然,严韬还对之前任务中封疆违抗命令,一意孤行的采取行动还耿耿于怀,但当他的目光看向辛伊荻,严厉又嫌弃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柔和下来:
“丫头,身体没事了吧?老叶听说你抽血抽昏过去了,心疼的不行,把我一通数落啊…”
辛伊荻摇了摇头,不及开口,便听封疆道:
“严少校,伊荻身上有伤,你要聊什么我陪你聊,让她先去车上休息。”
严韬闻言,神情立刻紧张起来:
“又受伤了?!伤哪儿了?严不严重?我看看…”
谁知一说要看,封疆赶紧将她披着的外套拢了拢:
“不方便看。”
就她那盈盈一握的曼妙腰身,其他男人隔着衣服多看一眼他都要吃醋,别说这会儿衣裙破损,影影绰绰的能直接看到皮肤!
看他这副护食的样子,严韬顿觉无语,索性转过矛头边数落他,边看他护着辛伊荻坐进车里:
“还防上我了!你小子行不行啊?才把伊荻带走多久?旧病初愈,又添新伤!你要不行就赶紧把她送回来,我和老叶权当多养个闺女,饿不着她!”
叮嘱过辛伊荻在车里稍等,封疆关上车门,回过头一把勾住严韬的肩膀拉着他往回走:
“严少校,知道您爱女心切,但教训女婿也不必在这么多人面前上升到能力问题吧!”
这声“女婿”听得严韬大脑短路,半晌才将他的手臂推开:
“注意影响!执行公务呢!”
封疆配合的举双手退到一边,往舰上引了引:
“行,不耽误您公干,请搜吧。”
见他如此坦然,严韬却纳闷了,狐疑的看着封疆,问道:
“你知道我们要干什么?”
“没降落就看到你们用车灯摆的阵了,我不看导航都知道要降落在什么位置!这么多人围一台刚从猎户座海域返程的星舰,除了稽查水货没别的理由,而且这水货案值不是一般的,对吧?”
严韬也不跟他打哑谜,掏出张“协查通告”往封疆手里一塞:
“有人举报金鳞会走私军火,今日到港。这是上头的批文,对处理结果有异议,或者对我有意见,都可以申诉。”
果真有人针对他,暗的不行,索性摆到台面上来,能不能拉他下台无所谓,主打一个给他添堵。
“没有异议。”
这样说着,他将协查通告接过,却也不看,只是道:
“不过您一会儿要是什么都没查出来,按照规矩可得给我点好处,比如…透露一下谁给我使绊子,让您劳师动众的白跑一趟…”
“我干脆直接告诉你举报人的身份证号码好不好。”
严韬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别拿你们那些规矩跟我讨价还价。真是学好三年,学坏三天!”
得,这年过半百的男人三句不离他拗断橄榄枝,执意回金鳞会的决定。
本来就是顺口一提的事,封疆也不跟他争辩,笑着陪同严韬一起回荆棘鸟上去。
军士们兵分几路,没花多少时间就把荆棘鸟搜了个遍,毋庸置疑的毫无收获。
收队的时候,严韬的神情明显轻松了的很多,虽然看封疆的眼神还是端着,但也不那么吹胡子瞪眼的。见封疆背着手晃悠着从他身边经过,刻意的干咳了几声。封疆知道这是在喊他,停住脚步:
“严少校有何指示?”
“你小子是真打算这条路走到黑了?一回来就搞出这么大响动。”
严韬话里话外都透着惋惜,封疆自然听得出来,沉默半晌,仰起头长长舒出口气:
“只有光没有影子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有的时候藏在影子里,能做的事情更多。”
“你有什么打算?”
“既然猎户座海域的事已经闹的这么大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彻底做个了结。”
等了半天等出这么个答案,严韬勃然而怒:
“你听听自己说的话!好勇斗狠,罔顾大局,十足流氓做派!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就在这影子里活着吧!”
“真的是罔顾大局吗?有没有可能,这是从大局出发呢?”
面对他的震怒,封疆却无半分惧色,淡然道:
“猎户座海域是‘无法之地’没错,但也是重要的南北通商航道。龙船帮自柯槐掌权之后,已经不满足于非法交易,频频滋扰扣押往来船只,此次没有在我这里捞到好处,接下去必然变本加厉,如若发生更严重的情况,只怕你们不好应对…”
“到时是到时!天塌下来有我们的枪顶着!不用你操心!”
“好。如果东窗事发,你们真有魄力踏平龙船帮,我就只等着看好戏了。”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车边,严韬便也不再同他讨论猎户座海域的事,话锋一转,道:
“什么时候把伊荻送回来?”
“等她伤好的差不多了,我先陪她回趟家。之后如果她想回学校,我再送她回去。”
“你们俩现在这个情况,你还要陪她回家?!三砂是什么地方你们心里没数吗?”
严韬的惊呼声不小,辛伊荻坐在车里也听得一清二楚,她生怕严韬再拿“兵贼理论”伤封疆的自尊,降下车窗看着严韬道:
“配合调查期间我们会接受监管,等我的伤养好,调查也该出结果了,总不能一日找不到那批杜撰的走私军火,便一日不能解除我们的限行令吧?”
严韬有些诧异辛伊荻为何会把话题往限行令上扯,他不相信辛伊荻听不出他的话外之音,但他莫名的又有一种直觉,似乎辛伊荻就是不想让他继续说回家的事,或者说不想让他提三砂的事。
反倒是封疆此刻体现出了一个晚上都没见到过的善解人意,宽慰她道:
“伊荻,严少校的为人你还不了解吗?这摆明了是诬告,我配合调查,你好好养伤,等情况稳定了,我就陪你回家。咱们相信北陆政府,相信严少校,嗯?”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严韬也不想再生误会,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对,等事情调查清楚,限制自然会解除的。配合调查的日子,你们几位就只能限制在生活范围内活动了,我的人会跟你们相处一段时间,还请支持工作,不要为难彼此。”
这就是说,严韬的士兵会暂时封锁云鼎公馆和纪慕北的住处,这是封疆求之不得的结果——虽然天狼星已经完成了金鳞会内部系统的锁定,加冕仪式所用的刑具因内部电流过载而报废,但他还是对长老院的手段有所忌惮。
“那就有劳严少校安排兄弟们跟我同往。”
这样说着,封疆不客气的坐进车里,隔着车窗又问:
“您…跟我们一起回云鼎公馆吗?”
“我没别的事儿啦?跟你回去…”严韬没好气的冷哼一声,旋即又叹了口气,弓下身子压低声音道:
“你小子别犯浑。七天后我带来的是解禁令还是逮捕令,就看你的表现了,听到没?”
“好。那我们七天后再见。”
末了,封疆又补了句:
“未雨绸缪远胜过亡羊补牢。与虎谋皮,不如与虎谋存。严少校您考虑考虑?”
说着顺手塞了张纸给严韬,这便示意司机开车。
车队缓缓驶离停机坪,刚出中转站,后面便有迷彩的大客车跟上来,坐在副驾驶位的宋逸泽从后视镜里看了一会儿,冷笑一声道:
“六台守望者要塞。这阵仗是连只老鼠都跑不出云鼎公馆啊!”
“挺好。”
听封疆这么回答,宋逸泽有些傻眼:虽然只是被限制出行,没有被直接带走是值得高兴的事,但也不至于到叫好的地步吧?
“老大,这…好吗?”
“协查限行令的时限是7天,长老院的内部临训时限也是7天,一旦超过时限,我就能理所当然的拒绝接受审讯。”
宋逸泽思虑了半天,点点头:
“逃避虽然可耻,但就目前的境况而言确实有用。”
毫无悬念的,宋逸泽的椅背挨了封疆狠狠一脚:
“这叫以退为进,请君入瓮!今天北北有一句话说的很对,知恩图报,忠孝节义,这是金鳞会的祖训。我若罔顾祖训,即便真的罢黜长老院也难以服众。”
这一次,宋逸泽听懂了:
“所以…你是盼着他们找事?”
“有军方的人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七天后,等军方的人撤了,他们再挑事,我就有出师之名,反,也得反的理直气壮。”
宋逸泽又想了想,半晌后又问:
“那…如果他们不挑事儿呢?”
“那就算他们运气好,能再多吃几顿白食。”
说这话的时候,封疆的语气有些狠戾,这次事情之后,他越发看清了这群老蛀虫的本质——在他领衔天子录之前,金鳞会的财库已经亏空见底,现在的积蓄是他一刀一枪拿命杀回来的,但在发现他不受控之后,他的死活也不再重要。
在他被蒙着眼睛的等死的这几个日夜里,很多空白的记忆被填补充实,那些在生死边缘徘徊挣扎的画面,连痛苦都真实的刻骨铭心。他不由得开始嘲笑自己:之前一直觉得“所罗门密钥”不拿实验对象当人看,但在回想起来之后,恍悟自己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甚至不知道谁的年前时光更幸运。
感受到他周身气场的变化,宋逸泽不敢再随便开口,小心翼翼的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后座的两人,便见辛伊荻靠在封疆肩头,双目紧闭,眉头紧锁,他怕自己看花眼,猛的回过头,只一眼便慌了:
“哥,哥,嫂子的脸色不对啊!”
但当他再看封疆的时候,便见他侧头看着她,与她五指相扣的左手被她用力攥着,骨节发白。冷汗湿了她额前碎发,他拿纸巾小心翼翼的帮她擦,满眼心疼和担忧。
“是不是很痛?”
听见他问,她咬牙摇了摇头,但她分明痛的一句话都说不出。
他知道她在硬撑,却只能无计可施的叹息,轻吻落在她头顶,柔声安慰她道:
“再坚持一会儿,医生在公馆了。”
宋逸泽也不好说他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但也不再多言语,唯有叮嘱司机再开快些,赶紧将辛伊荻从疼痛的折磨中拯救出来。
车队一路疾驰,半小时的路程于车上的二人而言却仿佛横穿了整个北陆般遥远。
头车刚进云鼎公馆的大门,医疗小组就已经在门廊下恭候,封疆将陷入昏迷的辛伊荻抱下车,小心翼翼的放上担架,一路跟着上了二楼的起居室。
早上在舰上采集的血样已比对出结果,确实有抗凝血生物素,不仅阻止了伤口愈合,甚至还出现了感染的迹象,以至于不得不重新对伤口进行深度清创,好在局部麻醉生效后,来自伤口的疼痛终于得到缓解。虽然还闭着眼睛,但看她皱着的眉头松开了,封疆那颗被揪着的心也终于又有了跳动的力气,只是每跳一下都是痛的,仿佛医生手里的钩针刺穿的是他的皮肉,缝合的是他的伤口。
重新处理好伤口,又注射了消炎针之后,辛伊荻被移回了卧室的床上,这一次,医生给她注射了大剂量的安定剂,以确保她能安稳睡到伤口的敷料吸收完毕。
在辛伊荻沉睡的时候,封疆守在她的床边,思绪万千。他知道,接下来的七天将会是风暴来临前最后的安宁。七天之后,长老院是何动作他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也不确定把赌注压在态度并不明朗的严韬身上到底算不算冒险,如果事态向着最极端的方向发展,没有严韬这张王牌,以他现在的实力要拿下金鳞会确实过于冒险。
而另一边,严韬在思考封疆的话,封疆所描述的猎户座海域乱象并不是预判,而是已经发生的事实——龙船帮在柯槐接管之后日渐失控,犯罪的触手已经伸向了过境的国字头船只,帮派间的利益纠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侵犯到正规渠道船只的利益,激起民愤,这颗钉子就非拔不可了。但猎户座海域长期处于无政府管辖地带,国家队下场要面对的国际舆论风险太大,如此想来,封疆所说的“与虎为谋”未尝不是一种解决方法。
由此想下去,严韬隐约觉得封疆的选择或许确实有着更深层次的考量,无论是他布局猎户座海域的谋划,还是向生物科技领域发出的研发合作邀约。而他呼之欲出的野心如此似曾相识,甚至连他看着辛伊荻的眼神都好似故人重现,疑惑中,他从口袋里掏出封疆上车后塞给他的那张纸,展开纸页的手掌甚至有些颤抖,仿佛捧着的是一张惊天秘密,他知道后恐怕会颠覆整个世界。
一番心理建设之后,他终于展开了纸页,首行居中的位置赫然写着四个大字:采购清单。再往下看,十多个项目全是高档营养品和食品,总之都是拜会长辈该有的礼品。再想起他说要陪辛伊荻回家的事,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要被禁足在住所七天,见父母该带的礼物自然是无法亲自操办了。
凝视着手里的纸页半晌,严韬真是气笑了,一条短信发过去:
“金鳞会的小弟是不够你用吗?使唤上我了!”
信息发出去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复,言简意赅几个字:
“他们办事我不放心。”
严韬正准备再回复他,第二条消息又出现在了屏幕上:
“第一次上门见家长没什么经验,还请您多多指点。”
看着这行字,严韬顿觉五味杂陈——在青麟学院的任务结束后,返程路上他跟叶简鑫聊天的话题基本都没离开过封疆和辛伊荻二人,对封疆的身世和家庭情况也多有了解,知道他少年时期便失去双亲,一直在爷爷和金鳞会长辈严厉到几乎苛刻的教育中成长。封家长辈长期以领导者自居,看旁人总是居高临下,对自己儿子的婚事都不上心,更别说孙子了。看得出来,封疆对这个女朋友是真的上心了,认真的要奔着开花结果去,不然也不至于走投无路的来找他这个不知是敌是友的长辈帮忙。
回了句“知道了。你给我老实呆着”,严韬便不再跟他多聊,转手对着纸页拍了张照,发给叶简鑫,道:
“你干女婿准备置办的见面礼,参谋参谋?”
几分钟后,叶简鑫的回复传到了严韬的手机上:
“那小子要干什么?!”
果真,这个消息谁听了都得是这种反应。
但严韬并不打算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问道:
“如果我告诉你,我想养只猎鹰,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