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一关就是一下午。
封疆和严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严韬婉拒了一起用晚餐的邀请,匆匆告别离开。前脚刚走,宋逸泽后脚跟着拿来了大叠文件,说都是这些天遗漏的,要封疆连夜处理,别影响陪辛伊荻回家的安排。封疆没办法拒绝,吃完饭就又被关进了书房里,一关再开,又是午夜时分。
起居室里主要的照明灯都没开,只留了天花里埋着的氛围灯带,复古留声机在角落里低低吟唱,跟窗外秋虫的鸣叫相得益彰。沙发边的伴读灯亮着,辛伊荻在沙发上趴着,借着这灯光,缓缓翻过一页书去。
封疆倚在门边看了会儿,只觉得这个场景如此惬意美好,拿出手机拍了张照,这才悠哉的步到她身旁,在她腰边空着的沙发上坐下,探过身子凑到她脑袋旁瞄了一眼,见大半本书已看完,笑道:
“看这么多了?进度很快嘛…”
这本书是她自己从书房里找出来的,是《航海家笔记》衍生的画册,说的是其他几个领域的风土人情。
看文件资料她兴致缺缺,但是对这些杂文野记她倒是很感兴趣。
“要是你看教科书有这么自觉,老叶能省不少心。”
听他发出这样的感叹,辛伊荻翻书的手指一顿,侧过头看着他:
“老叶跟你告状了?”
“那倒没有。”
听他说没有,辛伊荻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落进肚子里,便听他又道:
“但是老严跟我念叨了一下午。说你实战演练超优秀,卷面作业滞期严重…”
“所以呢?”
“没什么,不过有一种…还没当爸爸,就被老师约谈的奇妙感觉。”
话音落下,辛伊荻咯咯笑出声来。
“你还笑?你老公我好歹是双优跳级毕业生,你偏科成这样合适吗?”
封疆的战绩辛伊荻是了解过的:20岁完成甲等学院初级课业,24岁完成甲等学院中级课业,并且是以全优成绩毕业,堪称天才优等生,如果不是被意外卷入十三领域,他本来是要继续完成高级课业的。
也就是说,辛伊荻现在要拿的毕业证,封疆四年前就拿到手了。非要这么对比的话,辛伊荻妥妥学渣没毛病。
“嗯,那怎么办呢?就学习成绩而言,我是配不上你这个天才的。你要是后悔了呢,现在还来得及。”
本来只是想给她提个醒,没想到触了她的“逆鳞”!
封疆一时哑言,果断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
“礼物都看过了吗?如果还有缺漏的,明天去买。”
谁知问完这话,辛伊荻却不吭声了,封疆直觉她似乎有心事,抚摸着她丝绢般光滑的长发,沉默着等她自己开口。片刻后,便听她叹了口气,嘟囔道:
“封疆…我…不想回家了。我们不去了好不好?”
原本以为她是在因为他说成绩的事生气,却没想到竟然是为回家而纠结,封疆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只好问道:
“怎么了?你不是想回去看看吗?”
“可是三砂是国防重地,我们回去还有很多手续要办…”
“老严已经把我们的通行证都办好了,也安排了车和随行人员,衣食住行你都不用担心。”
封疆知道她说的这些都是借口,当没有借口可以用的时候,她终于肯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不想你受委屈…”
“怎么说?”
“我爷爷…是个很古板,也很倔的老头,认定一件事之后,就很难改变他的观念。”
说的跟封启年就不倔似的!
“嗯?就这件事而言,我们的情况还真像。”
“我怕我爷爷说的话太过分,会伤到你。但是我爷爷身体不好,我又怕你辩解几句,把他气出病来…”
封疆轻笑一声,嘴唇触上她微凉的后颈,她不禁一个战栗,只这个间隙,他的手掌便趁机捞到她身子底下,探进睡袍里,贴着她细腻的皮肤摩挲着。
下午的温存似乎就是在这里暂停的,他现在想重启这份存档,辛伊荻的话没得到回应,她于是又唤他:
“封疆…我说的话…你听到没?”
“嗯,听到了。放心…你老公我没那么脆弱,不管爷爷说什么,我就听着,一句都不反驳。”
“可是…如果他反对…”
“也挺好的。”
封疆正撩她在兴头上,话没过脑子就说出来了,直到听见她反问他:“挺好?”他才清醒些,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能听听他反对的理由,挺好。这样我就能知道,他老人家心目中合格的孙女婿是什么标准,我才有努力的方向,对吧?”
听他说“努力的方向”,辛伊荻心头一颤,继而迎暖,话未开口,便听他哑着声音道:
“我不会放弃的,伊荻…不管谁,说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的…”
他这话该是下了十足的决心,就像他指尖的动作,精准试探着她每一个敏感的点位。她嫩红的薄唇抿紧了,却还是控制不住发出一声轻哼。
他掌心发烫,像擒着一团火,托着她的小腹,将她身体里乱窜的暖流再度升温,而他也俯身向她压去,将隔在两人中间的浴袍缓缓抽去,光滑的皮肤尽现,如从薄雾里显露的美玉,迷的他挪不开眼睛。
指尖从她肩头一路向下游走,所到之处,都落下他炙热的吻,而这吻最终停在盈盈可握的腰间,眸光触到她腰上的伤痕时,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不合时宜的,下午在书房里与严韬对话的场景突然闯入脑海:
一进书房,严韬单刀直入的问他是不是在查辛伊荻的身世,他知道瞒不过军方的情报网,坦白道:
“是。”
“不必查了。我以军衔为她担保,伊荻身世干净,但极其特殊,追查下去对你和她都没有好处。”
这句话严韬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这么说…你们知道她的身世?”
“对。而且我们也知道你在调查这件事情。别查了,不会有结果的,我们也不会放任你继续查下去。”
思量着这句话,封疆的眸光里染上了几分玩味:严韬明说不让他查,只怕这不是他自己的意思,而且更高层的意思,只是让他帮忙传达而已。
“不能查,原因只能是涉密。难道伊荻的身世还是国家机密?”
调侃的一句话,却换来严韬格外认真的回答:
“对。而且是最高机密。我只能告诉你,伊荻的父母于北陆有功,救国之功。单凭这一点,我们都会竭尽所能的保护她的安全。”
这是套自相矛盾的说辞:既然辛伊荻那么特殊,特殊到能让陆军少校随时待命,又为什么会让她沦落市井,二十年无人问津?
如今他找到了这颗蒙尘的明珠,所有人又趋之若鹜的赶来,鞍前马后的阵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特殊。
“封疆…”
听见她喘息着唤他,他猛然醒过神来,才发现虽然大脑走神了,但手里撩拨她的动作不曾停顿,此刻她身体发烫,皮肤透着红光,微微弓起的背上蒙着一层细细的汗珠,而她的手指紧紧抠着沙发垫子,指尖几乎陷进去,身体紧绷着,不住颤抖。
他恍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错过了什么,慌忙挪回她脸侧,拨开她汗湿的碎发,柔声哄她:
“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可她却将通红的脸转开,向沙发里埋的更深。他顿时无措,想安抚她,却不知从何入手,指尖碰到她的肩膀,她却将自己蜷缩起来,也不知是因为刚才的失控而羞恼,还是因为他不回应她的邀约而生气。
他只觉得心疼,低头亲吻她圆润的肩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心翼翼的低声认错:
“伊荻…我错了,再给我次机会…”
“不要。”
拒绝的斩钉截铁,不带一点讨价还价的余地。封疆眉头一蹙,意识到事态严重了,只得将态度放的更低:
“宝贝…”
“不要!如果你累了,不想要,洗澡睡觉就是,干嘛来招惹我…”
这样说着,她的声音里甚至染上了几分委屈的哽咽。
“我没有不想,刚才真的是意外。再给次机会…好不好?”
“不好!”
这样说着,她伸手将他推开,坐起身来拾起滑落一旁的睡袍挡在自己身上,看着他严肃道:
“去洗澡,睡觉。今晚敢碰我的话,以后就睡沙发吧。”
说完便不再搭理他,径自往卧室去。看着她的背影,封疆陡然心生悲凉,自从她受伤但现在,他已经七天没有碰过她了,怕控制不住自己,他每晚都在卧室的沙发上睡,今天好不容易能回床上了,偏偏脑子不争气,这么关键的时候走神了,还把她惹毛了——说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她生气,明明说着那么绝情的话,衬着她红润俏丽的脸庞,却怎么看怎么可爱。
呆坐片刻之后,封疆伸手关了伴读灯,起身往浴室里去,暗自盘算着说不定洗完澡出去她就不生气了,刚才的温存还能再续上,只是洗澡水一开,耳边的世界清静下来,脑子里的场景便又回到了下午同严韬谈话的时候。
严韬这次可谓是有备而来,诚意满满的将他们前往三砂的行程全部安排好,连证件都走了内部渠道过审,刻意回避了金鳞会的背景,身份只写了“企业经营者”。
而这些不过是他第二次递出橄榄枝的铺垫。
“封疆,上次你跟我说的‘与虎谋存’我考虑过了。所以这次来,我想跟你谈谈合作。”
“合作…那就得谈条件了。您知道我的条件。”
“保证伊荻的安全。这一点你放心,于公于私我们都会竭尽所能。如果你还有别的要求也可以提,我们会全力配合你的行动。”
“行动?”思考着这两个字,封疆语气渐沉:
“这么说…是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所以才想谈合作咯?”
“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行动目标已经有了,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等你的决定。”
可控度这么大,封疆是真的没想到,思考片刻后才道:
“如果是猎户座海域的话,我可能还有点兴趣。”
“那太好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语毕,严韬用手腕上佩戴的便携投影仪投出一段全息视频,视频里身着白色工作服的水手跪了一地,双手抱头,眼眉低垂,围在他们周边的男人端着机枪,只不过每一台型号都不一样,肯定不是统一编制的组织。接着,一个戴鬼面具的男人出现在了画面里,手中揪过一个络腮胡的中年男子,一句话都不说,枪声便在寂静中响起,血色在镜头前蔓延开,惊慌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严韬关了投影,神情凝重的看向封疆:
“这是这个星期以来的第三条勒索视频了。正如你判断的,龙船帮正在对过往船只进行无差别扣押,借此勒索高额赎金。你刚才看到的是三天前的视频,被扣押的是北陆国字号运输舰,舰队上载有45万吨原油,他们索要货品价值十倍的赎金,北陆政府试图交涉,但他们根本不想谈判,目前伤亡情况不明。”
封疆安静的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淡淡开口道:
“打过去啊。不过是弹丸之地,乌合之众,北陆军方什么军事实力,炸沉龙船帮不过是喝口茶的事。”
他这话说的多少有些嘲笑和讽刺的味道,严韬自然听得出来,耐着性子解释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但是不行啊!国家队出手收拾他们,这就不是去捞人,是挑起国际争端!明天北陆炸平龙船帮,后天第六帝国再找借口清剿阿里亚斯家族,在之后呢?猎户座海域有多敏感你是知道的,万一发生混战,引发空间崩塌,后果不堪设想。”
封疆当然一清二楚,手肘撑着座椅扶手,托腮看着严韬,嘴角勾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严少校是想让我以金鳞会的名义出面,摆平这件事?”
“你们之前就有过节,你去,那就是帮派之争,于情于理都没有争议。”
“但是我金鳞会说到底是商人,我们的星舰只是为了自保,如果要跟龙船帮这样的职业海盗正面对抗,一点优势都没有…”
“不用你的人卖命。你的人不过是个幌子,只要你点头,我会让特勤组跟你下场。事成之后,有主的船和货物归原主,龙船帮的产业和地盘,你说的算。”
这个对价确实很诱人,封疆想不到拒绝的理由,但他也知道事情肯定不只这么简单,思量片刻后,又道:
“这听起来是稳赚不亏的买卖,不过正所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既然要与虎谋存,该不会只是一次合作就能说‘存’。还有什么计划,严少校不妨直说。”
他既是心里有数,严韬便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
“我想发展你做我的‘影子’,相关行动方案上面已经批了,我们称之为‘头狼计划’。没有任务的时候,你做任何事我们都不会插手,甚至会为你提供便利。但是如果你在行动中暴露,我们不会有任何举动,包括出面捞你,或者替你收拾残局。如果你真的发生意外,我们会根据你在计划里的贡献,追授你相应的荣誉,为你正名,你的家人也会享有优待和特殊照顾,特别是遗孀和孩子。”
既然会把“身后事”单独拿出来说,那就意味着这个计划还是有风险的,而且风险等级不低。
“如果我想退出呢?”
“随时可以。尊重你的决定。即便你退出计划,你已经做出的贡献也会伴随终身,我们不会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这种不仗义的事情。”
“刚才您说,金鳞会之所以还能存续,是因为有两位后辈牺牲自己顾全大局,这其中有一位是我父亲,对吗?”
“对。”
“还有一位呢,是谁?”
“你大伯卿语棠。”
竟是失踪二十年的“狴犴”司主理人!
“他也是在任务中失踪的吗?”
听他这么问,严韬遗憾的摇了摇头:
“不是。他的任务圆满完成,立了大功,但是她夫人的家乡突发变故,北陆特许她妻子和孩子入籍,在他去接妻儿返程的路上,遭遇埋伏袭击,夫妻二人在袭击中身亡,唯一的女儿下落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