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封疆答不上来,蹙眉思虑片刻,坦白道:
“认真讲,我不确定。金鳞会那么多人,我不可能每一个都记得。”
“你是金鳞会的人?”
领头的男人话音刚落,他身边的跟班赶紧拉住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男人的目光落到封疆衬衣的领子上,眼神里这才多了几分敬畏。
这一下,封疆真想揍他了:
“多冒昧呢!金鳞会的纹章都不认识。”
见他撸袖子,男人不自觉的退了半步。
辛伊荻只能感慨这群人运气是真的不好,偏偏在他最没自信的时候触他霉头——虽然他对金鳞会满口不在乎,但心底里他是很维护帮派尊严的,他们可以不认识他,但是不可以不认识金鳞会的纹章。
可她也怕事情闹大,毕竟封疆是以陪读的身份在学院里的,万一对方不依不饶,她估计就没机会再在学院里见到他了!
好在封疆也不是真要教训他们,只是整理了一番袖子,客气道:
“这样吧,我们打个商量。你给你家主子去个电话,跟他说明情况。现在离宵禁还有两个小时,我们可以找个地方,把事情说清楚。”
男人本来寻思着自己这边人多势众,打一个人应该问题不大,但看躲在封疆背后的小子得意的跟他挤眉弄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蓦地不确定了,犹豫再三,最终拿出手机来,选了个号码拨出去,不多会儿,电话通了,那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那小子抓回来没有?”
“没…没呢少爷…”
“没抓回来你给我打个屁电话?!”
“遇到了突发情况,少爷。”
“就你突发,就你有情况!这点破事都办不好!”
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男人支支吾吾的不敢出声了,便听那头的青年不耐烦道:
“你特么有屁就放!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最好是遇到了情况,不然我让你有情况!”
“是…是少爷…我们遇见了一个人,那小子喊他大哥。”
“他大哥怎么了?又不是我大哥!”
“他大哥是…金鳞会的…”
这一次,电话那边沉默了,半晌才道:
“金鳞会的?不应该啊…我们学校的学生里,还有金鳞会的人?”
的确,金鳞会有自己投资管理的学院,师资教育水平一流,只听过外面的人削尖脑袋把孩子塞进去的,还没听说过有金鳞会的孩子报考其他学院的先例。
“你们特么到底遇到谁了?”
男人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问过对方底细,仗着有自家主子撑腰,极其嚣张的一抬下巴:
“小子,你叫什么?”
封疆眉头一挑,不动声色的自报家门道:
“金鳞会,封疆。”
电话那边的青年该是听见了,“噗”的一声几乎将嘴里的水喷到话筒这边来:
“谁?!”
十分钟后,封疆和辛伊荻由那几个男人领着,坐在了学院活动中心的会所里,这个地方他来过,第一次来青麟学院的时候,导师们就是在这里请他吃的午饭。
只是没想到这里还配备有专门的会客室和会议室,配套条件还真不错。
封疆也不客气,径自揽着辛伊荻在主座上坐下,待那群黑衣保镖退出去,他才对立在一旁的少年抬了抬下巴:
“坐吧。”
少年磨蹭到封疆右手一侧的沙发坐下了,紧张的吞了口唾沫:
“封少…我…”
“你刚才还喊我大哥。”
“我…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如果不是遇到您,他们真的会打死我的!”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
少年点了点头,却也不说是如何认识的,只是道:
“我真的只是情急之下保命之举,真的没有打算把您牵扯进来…”
沉吟片刻,封疆淡然道:
“事已至此,聊聊吧。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事主家在学院里都要追杀你。”
“不是,我…这个事情真的不是我的错…”
嘴里辩解着,少年猛然双眸一睁:
“封少您…是要帮我吗?”
“我有别的选择吗?这声‘大哥’二十只耳朵都听见了,我要是不管,传出去不知道别人怎么说我。”
“封少…不是!大哥!”
封疆抬手摆了摆:
“你先说清楚,如果我能帮你,就帮。如果我帮不了你,把你交出去,两清。”
少年闻言愣了半晌,末了,一巴掌拍在自己大腿上:
“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赌一把!”
这声回答,倒是让封疆对他高看了几分,顺手接过辛伊荻递过来的手机将天狼星调查的资料扫了一遍,抬眼看他等他继续说。
少年蹙眉想了想,捋清楚前因后果之后,答道:
“我欠他一批货,但是,他欠我一艘船!”
这种回答方式封疆是喜欢的,言简意赅,没有半点废话,有机会的话,真想让睚眦新招的小崽子们学学。
“东岸船王儿子欠别人货?”封疆哂笑一声,玩味的看着少年:
“多大标的的货,宁可被追杀都还不上?”
“如果是我家的错,我赔,赔多少都认了!但是这个事不是我家的过错啊!他借我家船去运货,结果船被人扣了,连着他那批货一起,我去找他商量对策,他却说航路和港口的手续是我家要处理的事,船被扣也是我的责任。大哥,您说他有道理吗?”
话音落下,会客室的门被推开了,保镖们的东家姗姗来迟,晃荡着进了门,开口便道:
“丁海松,你还真敢喊啊!你亲哥在港务局的铁饭碗不想要了是吗?”
虽然话说的嚣张,青年行为上却很收敛,只是在左侧的沙发边站着,居高临下的看着对面的少年,威胁的话怎么听都少了些力度。
少年也不惧他,抬眼反驳道:
“怎么样吧?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两件事要是解决不了,我们家的产业都保不住!”
青年冷哼一声,不以为然道:
“你少在这儿博同情!压死你的是北陆那批货,跟我没关系!”
封疆闻言眉头一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跟北陆的货还有关系?但他眼下也不问,只是看着青年道: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吧,你们之间的事,想怎么解决?”
听他终于说话了,青年磨蹭着在沙发上坐下,但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老大,这小子真是您睚眦的人?”
又“老大”?今天什么情况!出来散个步捡俩会员?金鳞会入会的门槛这么低了吗?
但是这青年明显是更知道规矩的:金鳞会里能喊他这声“哥”的不多,要么真是血亲兄弟,要么是过命交情,便是同门,宋逸泽也只敢私下喊“哥”。
还没想好怎么替丁海松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弟解释,青年已开口道:
“老大,如果要攀关系,我才是自己人啊!我家可是金鳞会老会员了,罗金佰,不信您可以查!”
好嘛,莫名其妙变成“家事”了。
封疆只觉得头大,也不想查,抬手揉了揉内眼角,问道:
“哪堂的?”
“好像是…‘鸱吻’…对,是的。”
听见是这个答案,封疆真不想管了!几个月前他这个六叔是怎么害他的,他至今历历在目!那天晚上如果不是遇到辛伊荻,他现在要么已经沉海喂鱼,要么就混迹于瘾君子之列,再无天日可言!
但已经坐在这里了,现在说自己不管,起身离开,属实有点打脸。
“既然如此,你该去找你们当家的才是,船、货、港的事本来就是他们的业务范围,处理起来也方便。”
封疆会这么说,就说明他已经了解了大概的情况,青年于是也不赘述,只是诉苦道:
“内部报过单了,报几次了,都石沉大海,没有回音。这批货临近超期,客户违约责任书都拟好了,交不出货我得赔钱啊!”
身为堂主不处理会员的业务,这可是重大失职。本来以为是惹了一桩麻烦事,没想到能意外捞到这么大个把柄。封疆顿时有了兴趣,拿出手机来打开金鳞会内网,递给坐在他身边的辛伊荻,自己则继续询问道:
“目前是什么进度?”
“没有进度。半个月了,货和船一起扣在第六帝国托博尔港,港口方故意找茬,坐地起价。当初我问这小子租船的时候签过合同的,他们家的船公司全程负责处理航线和港口运营,保证航线畅通。现在船扣了半个月,这小子什么事都做不了,还问我要航线和船的续租费用!我不揍他揍谁!”
丁海松抬眼看他,嘴硬道:
“事已至此,你揍我有用吗?杀了我也没用啊!”
“对,所以我打算把你绑了,送你家去,让你家老子给我付这笔滞期费,有问题吗?”
这哥俩聊天还真直白!
金鳞会的后台确实有这单申请,只不过是在冻结状态,冻结原因一栏赫然写着:
“申请人违约,账户冻结。”
再往下查看账户冻结的原因,便见一年前有一单事务申请,也是境外港区公关业务,这一单在受理并处理完成之后,相应的佣金至今都没有支付。
辛伊荻于是将手机递给封疆看,他只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眼看向青年,问道:
“罗思承,是你们家谁?”
青年也不避讳,直言道:“是我。”
对他的这份没心没肺的劲儿,封疆露出个了然且赞许的神色,却又不确定要不要提醒他费用滞期的事——以他对纪慕北的了解,这笔费用一定是催付过的,不应该由他来催。但这个信誉漏洞再不补上,之后远洋航运这项业务,罗思承只怕是不好再接了。
思考片刻,封疆拨了个号码出去,开了功放放在茶几上。
不多会儿,电话通了,纪慕北慵懒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薄薄的醉意:
“说。”
他身后有音乐声,不算喧嚣,却也不能忽视。
“北爷兴致不错啊,泡吧呢?”
纪慕北哂笑一声:
“就准你天天跟嫂子花前月下,不准我出来找点乐子吗?说事。”
“6VSA,帮我看一眼。”
封疆刚说完,纪慕北便冷笑道:
“不用看,我锁的。佣金拖了一年,还要我们替他做事,真拿金鳞会对会员的优待是在做慈善?”
封疆挑眉看了一眼此刻略显窘迫的罗思承,又问:
“能重新走流程吗?”
“明知故问。你不是看到了吗?把欠款交上,再涨点佣金,我马上找人给他解决。你说的,我认钱不认人的。在饕餮这儿,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话到这里,纪慕北突然收了话音,会客室里一时间只剩下电话里传来的背景音乐,片刻后才听他又问:
“你突然问这个单做什么?找到你那儿去了?”
“嗯,偶遇。”
“这小子有胆儿啊!还敢跟你告状是吧!我提醒你啊,这个事儿轮不到你亲自下场处理,你下场,大家都很难做事。”
封疆却也不应他,只是道了句“知道了,迟点说”,这便收了线,看向罗思承道:
“听见了?金鳞会三权分立,你不把这笔账填上,我很难帮你处理。”
罗思承不说话,丁海松却憋不住了:
“大哥,欠款是他欠,跟我没关系啊!”
封疆却也不惯着他,冷声道:
“但是扣船的事,你有责任。你别说他办‘鼠货’的事,你作为船东不知道。”
所谓“鼠货”,就是跳过当地势力接的船运单,以此规避佣金抽点。这种生意不能光明正大的做,偷偷摸摸的像老鼠的做派。
在他跟纪慕北通话的空档,天狼星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发到了辛伊荻的手机上,丁海松知道多做解释也是徒劳,只好坦白道:
“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家的船前段时间被龙船帮扣在猎户座海域,到现在还杳无音信。船上载的是北陆官方的货,要是找不回来,我们家倾家荡产都不够赔。他跟我说能赚钱,我也只是想多存点钱,至少到时候我和家人能有个地方住,有东西吃。”
想必这就是罗思承刚才说的,压死他家的那批北陆的货了。
“屡劝不改,公开压价。虽说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没错,但是你们这吃相确实难看了点。”
教训过后,封疆叹了口气,看向罗思承道:
“事已至此,我建议你先把货保出来。”
“我也想啊,但是我身边的人都问遍了,要么是没有船过托博尔,要么是舱位不够,能绕道帮我转一手的,听说是这么个情况,也都不敢接单。”
这个答案封疆倒是没想到,他查过了,金鳞会后天早上就有船过托博尔,但他说没有,想必是饕餮下了禁令,不允许会内成员帮忙,如此一来不论是船公司,还是港务公司,谁都只好推脱说没有船期。
“老大,您有途径吗?帮我想想办法吧。上一单的费用我会补上的,只是眼下我家资金周转确实有些困难……”
直到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辛伊荻终于出声了:
“可是一个月前,您在拜伦商店购买的空间结晶,可是全额付款的。是买完之后,才周转困难的吗?”
这话听着柔情似水的,但扎在罗思承身上就像一柄钢刀,可她显然还不打算放过他,又补了一句:
“按照成交价,您买那枚空间结晶的钱,够支付三次逾期费用了。这么说来,我真要感谢您对拜伦商店的支持!”
罗思承听着这话,冷汗都下来了,频频留意封疆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要拿他的命抵债的意图之后,才磕磕巴巴道:
“那些钱……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都是跟兄弟们凑的……”
不曾想,他话语一出,辛伊荻却笑起来:
“罗少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跟拜伦商店做过交易就是朋友。拜伦商店没有船,但是天琴座-兰布达现在的坐标正在托博尔附近。保货转运,运费按里程收取,佣金收取货物标的的0.35%,关税到港之后您提货自付,不知道能不能帮到您?”
拜伦商店还有这种业务,封疆也是第一次听说!
思考半晌,罗思承咬牙点了点头:
“行。这货真的不能拖了,不然我客户那儿还得赔一笔滞期费。这个钱横竖留不住,不如给自家人赚!”
手机上很快便收到了业务通知,运费和佣金都已经支付完毕,天狼星重新规划了火车的运行路径,她将更新后的实时定位图发送给罗思承,道:
“实时进度发送给您了,不过天琴座的路径是绝对保密的,如果您不慎泄露,造成的严重后果需要您自行承担。”
拜伦商店的“天琴座”系列跨维度列车承载的货物价值连城,哪怕丢失一节车厢,损失都不堪设想。
罗思承谨慎的点了点头,刚道了声谢,便听辛伊荻道:
“不必谢我。但是我这样做毕竟是抢了金鳞会的单子,你老大不点头,我也不敢帮你。”
她这话的话外之音,罗思承听得懂,看向封疆道:
“谢谢老大帮忙!我拖欠会里佣金的事,是我不对,我会想办法解决。但是我现在手上资金周转不过来也是真的,您给我点时间……”
封疆也没想过他能马上把这笔钱填上,应了声好,便也不再同他继续讨论欠款的事。
眼看着罗思承最着急的那批货解决了,丁海松坐不住了:
“大哥,那我家的船呢?真的回不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