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少年急切又绝望的眼神,封疆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船走司法途径吧,金鳞会出面佣金太高。”
丁海松显然不甘心,硬着头皮问道:
“有多高?再高能有星舰的定价高?”
这小子是有股倔劲儿的!
只是第一次见到封疆就在他跟前犯倔,辛伊荻也不确定封疆有多少耐心跟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解释,这便开口替他回答道:
“金鳞会是按标的收取佣金的。这次你要处理的是境外提混装运输舰,像这种价值的标的,若标的在北陆境内,律师费都要到0.25%。这次可是在境外。
再者,换了一般的案子还有的谈,但考虑到扣船的起因,金鳞会不会出面,得找当地势力协商。公关费、业务费、服务费、赔偿金、罚款…零零碎碎的费用加在一起,肯定高过律师费。”
这番话出口,封疆对自己怀里搂着的这个宝贝可谓是刮目相看,而且越看越爱:他从来没有要她了解金鳞会的事,但她自己已经都学完了,甚至知道该用在什么情境里!
叶简鑫夸过她学习能力强,如今看来不是一般的强!
辛伊荻的话丁海松该是听进去了,愤慨的眸光不甘的垂下去,放在膝盖上的手掌也慢慢的握紧,将笔挺的西裤攥出皱褶来。
封疆不得不承认,在劝人这件事情上,辛伊荻比他更有实力,可他看着丁海松这副模样,心里却又莫名的有些酸楚,揽过辛伊荻在她嘴角一吻,道:
“我去给老严打个电话,这俩小子你再劝劝。”
待封疆离开,丁海松才叹了口气,低声道:
“如果是往常,走司法渠道未尝不可,但眼下这个情形…我家还欠北陆三船大货,这个单子是我爸押上我家所有的信誉和资源换来的,第一次出船就连船带货下落不明,都不知道要怎么交差。”
虽然不了解北陆官方跟船舶公司是怎样的合作模式,但辛伊荻知道官方渠道的订单是很难接的,合作方的选择都要经过严格筛选和对比,从信誉资质到产业实力,赌上了全副身家才能拿到一次合作机会,不出意外还好,一旦发生意外,不仅没有下次合作的机会,要在运输行业里活下去都成问题。
“现在我跑私货扣船的事如果走司法渠道,北陆政府一定会收到风声,到时即便我家运气好,把三船货找回来按时交付,我家的名声也保不住,以后谁还敢跟我们家做生意…”
“嗯,你哥的铁饭碗也保不住。”
罗思承这一刀补的挖心掏肺,丁海松吃痛,抬眼狠狠瞪着他,斯文的眸子就像要喷出火来:
“你还说!要不是你蛊惑我说能赚钱,我也不会知法犯法的跟着你做这种事,这下把我家的名誉和前途都赔进去了!”
“不是…我也不知道会有这个后果啊!我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之前跟别人合作都没事,只能说…你运气太差…”
“罗思承!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当兄弟!”
见两个人几乎要打起来,辛伊荻赶紧转移话题:
“等等,你刚才说,这不是你第一次跑鼠货?”
“对啊,不然你们以为我的钱是怎么来的?指望我那个把心肺都掏给小阿姨的老爸给我钱花,还不如指望天上会掉金币!”
“之前你是从哪里租的船?”
“当然是从金鳞会里。但是今年会里的船价越来越高,我冒险跑一次,利润都不够打点关系。”
这样说起来,扣船的事就很蹊跷了:罗思承用金鳞会的船办鼠货不出事,一租其他公司的船,船和货就都被扣了。
思考着个中关系,辛伊荻不禁垂下眼去。封疆收了线回来,见她眉头紧锁,皓齿轻咬着下唇,知道她定是想到了什么,不及回到她身边便先唤她道:
“伊荻?怎么了?”
听见他的声音,她猛的抬眼看他,眼里有话,却还是摇了摇头。
他看的懂这个眼神,话锋一转道:
“时间不早了,赎船的事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一听封疆要走,丁海松蓦地紧张起来:
“大哥,即便您不方便出面解决,也给我指条路吧,我自己想办法!”
封疆没说话,罗思承却开口了:
“你小子听不懂话是不是?老大是说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没说不帮你解决!”
行,还算有个听的懂话的。
见封疆沉默的点点头,丁海松的目光顿时锃亮:
“大哥…谢谢!需要我配合什么,您尽管说!只要能保全我们家的名声,我做什么都可以!”
“先别急着开口感谢我。事关你家的船和北陆的货,兹事体大,你先跟家里通个气,我们再约时间聊。”
一听说要跟家里报备,丁海松的脑袋又垂了下去,半晌才叹了口气,应了声:
“好吧,即便我爸要打死我,应该也会等我把事情处理完。”
他的声音低低的,封疆却听的很清楚,但也不再多说什么,只在心里叹了声这小子还怪有责任感的,搂着辛伊荻往会所外去。
行至廊下,门前停着台黑色轿车,紧凑型,但学院里代步也够用了。
罗思承先一步来到车门边,拉开后座车门对封疆道:
“老大,您跟嫂子坐我车回去吧,时候不早了,走回去一定会过了宵禁时间。”
封疆也不拒绝,道了声有劳,这便护着辛伊荻坐进车里。
待罗思承也坐进副驾驶,丁海松才扒着车门问道:
“那我呢?”
罗思承也嫌弃的“啧”了一声:
“你走回去呗。我们跟你不顺路。况且你宿舍离这儿才几分钟路程,把你懒的…”
说着便不再跟他多话,转头司机开车,将丁海松留在车尾灯的余光里。
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封疆只觉得眼角酸胀,后槽牙咬的发颤,却始终无法将目光移开,直到再也看不见,才低下头沉沉叹了口气。
“怎么了?”
听辛伊荻问他,他的嘴角扯起个牵强的弧度,一语不发的将她的头拨到自己肩上,转头将轻吻落在她的额头和发顶,每次呼吸里都是感恩和庆幸:
在丁海松身上,他恍惚看见了曾经那个体弱多病的自己,被不同的人当做工具和商品,一次次被利用,被拿捏,被折磨,再如他一样被丢弃在夜色里。
直到遇见她…
“封疆…”
“嗯?”
听辛伊荻若有所思的唤他,他下意识回应,而后便听她问道:
“你会帮他吗?”
“我…”
哑然半晌,封疆才叹息道:
“我帮不了他,谁也帮不了他。得看他愿不愿意帮他自己。”
“嗯?”
她扬起脸看他,想从他眼中找到只言片语的解答,却对上了他深邃又柔软的目光,听他用同样温柔的嗓音道:
“传说中凤凰涅盘要经历烈火焚身。即便是我,也是死过一次,才找到活下去的目标。现在火堆就在他面前,是跳,还是退,决定权在他手里。”
这段话说的别有深意,罗思承在副驾驶座也听见了,抬眼从后视镜里瞄向后座的男人,只一眼,便又立刻将视线转去窗外。
胸腔里有一股滚烫的气旋在升腾凝结,他想奔跑,想怒吼,想发泄,却终究沉进心里,只剩手心的手心久久无法冷却…
车停稳在宿舍楼院子外面的时候,离九点还剩十分钟,罗思承殷勤的下车来开后座的门,打量着灯火通明的四层小楼,若有所思道:
“老大,你们住这儿…是不是委屈了点?”
学院有配置更高的宿舍,比如他住的独栋别墅。
“没事,服从学院安排。反正也不常住,没必要大费周章的置办。”
寻思着封疆的这句话,罗思承更不理解了:
“可是…嫂子是今年的预科生吧?预科考核结束不打算继续深造吗?是准备转学,还是有其他安排?”
“看她愿意怎样,都行。最近打算在对岸买套房,这样就不用住宿舍了。回家住自在些。”
罗思承的眸光里露出了了然且敬畏的神色:不然怎么说是金鳞会的少当家呢,格局就是不一样!自己最多掂量着换个宿舍,人家直接打算买套房!
目送罗思承的车消失在视线里,封疆牵着辛伊荻转身向院子里去,房门关上,辛伊荻这才开口问他:
“你是故意告诉他想在对岸买房的?”
“嗯。”
他坦然回答,嘴角微微上扬,透着股似有若无的得意:
“相南罗家虽然不算顶层势力,但也是老牌家族。利万商行和鑫源商会百年来经营投资商贸,关系网遍布各行各业,近几年在一区也很活跃。”
“你想用罗家当敲门砖?”问完这话,辛伊荻想了想,若有所思道:
“可你也说了,罗家怎么说也是老牌家族,会听话吗?”
听他这么问,封疆转头看向楼梯转角的窗外,上楼梯的脚步渐缓,最终停在了窗边,伸手将她牵过身边,徐徐道:
“你听过…‘富不过三代’这句话吗?罗家可以说是这句话最生动的教材。你猜金鳞会登记在册的罗金佰跟罗思承是什么关系?”
“父亲?伯父?叔叔?”
辛伊荻连猜了三个关系,封疆却都摇头,然后道:
“是太爷爷。”
这个答案听的辛伊荻瞠目结舌久久说不出话来。
“金鳞会的会员费是自动扣款的,只要会员没有拖欠会费,或者申请退会,我们不会主动去查账户的使用情况。”
“我记得会员账户是允许世袭继承的吧?好像也没有额外的费用,手续也并不复杂。”
“对。”
“那就是说…这几十年来,就没有人去处理这件事?”
封疆点点头,叹息道:
“不仅仅是这件事。罗老先生管理的相南罗家可以说是巅峰时期,不仅商通天下,还广结善缘。但在老爷子过世后,利万商行和鑫源商会就一直在信托机构的管理下,往来账目文件里甚至连罗思承父辈与祖辈的签字都很少见。”
“这么不上心?!”
“罗思承的爷爷是罗老先生的独子,自幼溺爱,好女色,离婚再娶五次,七十岁大寿现场迎娶三十岁的第六位夫人。他儿子,也就是罗思承的父亲,跟老子比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跟发妻离婚后虽然没有再娶,但身边女伴更换就没停过。更要命的是,罗家对女人特别大方,在他父辈的挥霍下,罗家的资产迅速缩水,估计等罗思承当家的时候,连话语权都没有了。”
“难怪他会说,他爸巴不得把心肝肺都掏给小阿姨,指望他爸给他钱花,还不如指望天上掉金币。”
辛伊荻这话里带着些许调侃的味道,笑意浅浅的,透着些许玩味。
“看来…你们聊的不错嘛,他连这都跟你说?”
突然听见封疆别有深意的感叹,她抬起眼来,却见他眸光微睱,狐疑的看着她,神情有几分试探。再品品他刚才说的话,只觉得越嚼酸味越重。
轻笑一声,她抬手捧起他的脸颊:
“怎么谁家柠檬你都吃呀!早知道你这么介意,我就不该帮他,省得你多心。”
他自然不是真的吃醋,绷不住脸,笑着将她的手牵到唇前,在她掌心里重重一吻,深情道:
“不,你该帮他,帮的好。你若不出手,我还真不知道该递什么橄榄枝给他。我该怎么感谢你呢?”
她闻言莞尔,又贴近了他几分,笑道: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敢在二世主们身上谋天下,夫君这局开的有点大胆啊。”
她最近在恶补世界通史,所以遣词用句也总是“博古通今”的。
月光从窗口斜斜的漏进来,洒在她俏丽的面庞上,长长的睫毛仿佛染了层霜,瞳孔外圈的灰蓝色越发干净透亮,胜过他见过的最干净的溪流泉水。
凝着她的双眸,他几乎要沉溺进去,顺势搂紧她纤细的腰身,陶醉道:
“我这也是谨遵夫人旨意,合纵连横,不过是另辟蹊径,釜底抽薪。”
“这么听话?那我是不是得奖励你啊?”
“嗯。”
听他回答的真的干脆,辛伊荻顿觉无奈:
“你要谋天下,还要我奖励你?好意思吗?”
“不管,就要!”
这样说着,他俯身便深深吻她,边吻她,手还不老实的在她腰间的痒痒肉轻挠:
“给不给奖励?”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得求饶,当他想再进一步,她缓过劲来,抬手抵住了他的胸口:
“奖励可以,但是先等我写完作业。”
封疆闻言,动作一滞,一时不知她是真的还没写完作业,还是故意吊着他,就想让他多难受会儿。
举棋不定间,却听Z7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听您主动提起作业的事,微臣甚感欣慰。”
看来写作业的事是真的了。
答应过叶简鑫和严韬,一切以辛伊荻的学业为重。封疆此刻只能作罢,心有不甘的牵着她上楼去,路过Z7跟前,便听他又道:
“今天晚上您还有心情出门散步,微臣真是佩服啊。”
“作业又不多…”
听辛伊荻辩驳,Z7眉头一挑:
“你今晚不打算把世界通史的重要知识点再过一遍吗?”
“过一遍?为什么?”
“这个问题你问我?明天上午前半节考前自习,后半节单科结业考试。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不及辛伊荻回答,封疆已诧异道:
“你不是跟我说明天早上是线上课吗?”
看着辛伊荻呆若木鸡的神情,两个男人明白了:行吧,这不是忘了,是根本没仔细看啊!
叹了口气,Z7无奈道:
“容微臣提醒您,如果明天考试过不了,这科得重修。寒假前就给您的课时不多了。”
为了方便各种背景和职业的学生完成学业,青麟学院的课程安排非常人性化,单科集中学习,逐科考试结业。顺利结业还好,万一挂科重修就意味着要占用下一科的课时,重修的多,寒假和暑假都作废的情况也不在少数。
哭丧着脸,辛伊荻看向封疆,楚楚可怜的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襟:
“老公…”
封疆心头一颤,却还是强装镇定的长长叹了口气:
“这事儿喊老公可不好使啊…我只能答应你,万一寒假要重修,我陪你。”
“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