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第二天。
乔黛染就回到连城珠宝工作了。
一如既往。
乔黛染目中无人地端坐在翡翠区,偶尔有顾客走进门店,她便一如既往拖拖拉拉站起身、做做样子,却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翡翠区鲜有人问津,就算顾客真对翡翠区的饰品感兴趣,叶心仪一个人应付已经绰绰有余。
如果叶心仪实在分身不暇——这种情况实在少之又少——乔黛染也开始可以“独当一面”地从橱窗里面拿出客户想要的饰品,不至于太无礼、太轻蔑、太嚣张地把饰品递给顾客。
如果乔黛染的心情不太坏、顾客看上去也不太差的时候,乔黛染甚至会“纡尊降贵”地“稍开金口”,稍微给顾客介绍一下该件饰品——虽然真的很“稍微”,一句起两句止的那种,但是跟几个月前相比,现在的乔黛染实在是进步极大。
天气晴朗。
门店里面的顾客却没有因为天气转晴而增多。
今日毕竟是乔黛染经历“强抱倪寒并且激动晕倒”之后第一天上班,门店里面的销售人员正在用各种各样复杂又奇怪的眼神,偷偷打量乔黛染。
乔黛染却仍是一副“汝等莫来烦本宫”的架势,静静地,沉默地,端坐翡翠区。
刚走了一名顾客,门店里面现在是空荡荡的、一名顾客都没有。
坐在中间嫁娶区的桂婉容嘴巴闲不下来地、装作是在跟卫冬妮耳语地、音量一点都不“耳语”地说:“某人一把年纪还发花痴,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女人!”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桂婉容的眼睛一直鬼鬼祟祟地斜斜瞪向乔黛染——乔黛染散发的逼人气势,使得桂婉容不敢直接瞪乔黛染,只敢鬼鬼祟祟地偷偷斜瞪。
卫冬妮同样鬼鬼祟祟地地跟桂婉容“耳语”:“对啊!某人又是抱,又是哭,又是晕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演戏呢!”
桂婉容:“演戏?演什么戏?电视剧可不会有这么难看的画面!”
卫冬妮:“对对对!在电视剧里面,像某人那种老女人连男主的手指头都不能碰!碰了就是亵渎!”
桂婉容:“就是!也不想想自己几斤几两!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岁数!某人以为自己储心积累地瘦了一丢丢就可以高攀高富帅?!哼!就她?!也配?!”
乔黛染抬起手,极慢极慢地用食指绕过耳背、将散发别到耳后——乔黛染的头发梳得那般整齐那般一丝不苟,根本没有散发——乔黛染把“散发”别到耳后的同时稍稍抬起眼,眼眸看向桂婉容和卫冬妮。
乔黛染那眼神,简直可以速冻新鲜出炉的烤肉,这个时候就算有雪糕掉在她的身上也绝对不会融化。
桂婉容跟卫冬妮不约而同地打了好几个冷颤。
桂婉容多少有些手足无措地别过眼睛,干咽了好几下,就连声音都像是在打冷颤地转移话题说:“对了,这个月你们还没有签工资条呢!”
其他销售人员暗地里互相交换眼神,意思是——
桂婉容这话说的,好像是我们不愿意签工资条似的,是身为店长的桂婉容压根儿没有拿工资条给我们签啊!
乔黛染收回冰冷如剑的眼神,不屑多看桂婉容与卫冬妮半眼。
乔黛染的视线总算从她们的身上移走,桂婉容跟卫冬妮暗自吁了一口气……特别长的一口气。
桂婉容说,她要去停车场一趟拿工资条。
说完。
桂婉容慢悠悠地走出门店——不忘带上卫冬妮同去,仿佛那几张轻飘飘的工资条需要两个人搬运。
桂婉容跟卫冬妮后脚离开门店。
叶心仪就气冲冲地说:“她们说话也太难听了!真希望她们去停车场的路上踩到狗屎!”
叶心仪前几天下班的时候踩到过狗屎,所以啊,这是叶心仪暂时能想到的、最恶毒的话了。
其他销售人员都忍俊不已。
乔黛染却没有丝毫笑意。
小郭看向乔黛染,小声说:“婉容跟卫冬妮就是嘴贱。她们的话啊……黛染姐不要太往心里去。”小郭最真实的想法是:桂婉容跟卫冬妮除了嘴贱,心肠也不好。
小刘附和:“就是啊!虽然黛染姐那天……咳咳咳咳……确实是主动了一点,激动了一点,出人意表了一点……但是!黛染姐只是做了我们每个人都想做,却又都不敢做的事情而已嘛!”
小郭说:“对啊!黛染姐,你真的是好勇敢啊!”
小安问:“黛染姐,倪少爷好不好抱?”
小邓问:“黛染姐,倪少爷身上的古龙水香不香?”
乔黛染无意回答。
这些销售人员根本不需要乔黛染回答,因为她们心中早有答案——
倪少爷当然好抱啦!
倪少爷身上的古龙水当然香啦!
不只是古龙水,倪少爷的体香也一样醉人……不然乔黛染怎么会激动得晕倒呢!
小郭羡慕地说:“如果我能抱到倪少爷,我也会幸福得晕倒的!”
小刘同款羡慕,“如果是我……我一定会幸福得死在倪少爷怀中的!”
小安说:“别说是抱倪少爷了!见到倪少爷之后……我每晚做梦都见到倪少爷呢!”
小邓说:“我也是!”
小郭说:“我昨晚也梦见倪少爷了!”
小刘不甘落后地说:“我也梦见倪少爷了……”
乔黛染心想:原来,不只本公主梦见那张脸。
乔黛染心中顿时酸酸的,痛痛的,仿佛被柠檬削成的尖针刺满全身……倪寒,倪少爷,离寒,二哥……被酸刺痛的胸口渐渐产生一种堵塞沉闷之感。
叶心仪说的对,倪寒是倪寒,离寒是离寒……
但是……
二哥于千年之前死在战场,与二哥容貌相同的倪寒却于此时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无法自拔地想要再见倪寒。
叶心仪担忧地看着陷入沉思的乔黛染,刚想开口劝慰乔黛染,就发现桂婉容跟卫冬妮正推门走进门店。
小郭等人马上闭嘴不说话,门店里面瞬间水静河飞。
卫冬妮不知道在拽什么地、拽里拽气地走回中间的嫁娶区坐下。
桂婉容拿着一张工资表、几张工资条和一支签字笔,一个挨一个地让销售人员签字。
从门店左侧的钻石耳环手链区的小安跟小邓开始。
桂婉容一边把工资条递给小安跟小邓,一边把工资表放在玻璃展示柜上,用食指点了点工资表上密密麻麻的数据,尖酸刻薄地说:“来,在这上头签字。还有,把你们的业绩都看看清楚。你看看,你看看,你们上个月都做了些什么业绩?”
小安跟小邓接过工资条,嘴上不能说,心中却在骂骂咧咧:顾客本来就不多,身为店长,你tmd还经常过来抢客户,我们的业绩怎么可能好!
小安跟小邓签完。
桂婉容用两根手指拈着工资表一角,大摇大摆地走到小郭跟小刘的跟前,如法炮制地把工资表放在玻璃展示柜面。
桂婉容用食指指甲把工资表点得哐哐响地说:“你们也赶紧签了!真不是我说你们!你们也都看看,看看你们的业绩!呵!这整个门店啊,就靠我一个人在撑!你们一个两个的,每天上班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小郭跟小刘在心中嘀嘀咕咕:靠你在撑?我呸!靠你在抢才是真的!
小郭跟小刘按捺心中的不快,沉默地签了字,取了工资条。
桂婉容又再用两根手指拈着工资表,仿佛脚下踩着清宫花盆底娘娘鞋似地、抬头挺胸地走到翡翠区,满是不屑地把工资表扔在玻璃展示柜面。玻璃柜面巨滑,工资表在柜面飘滑了十几厘米才停了下来。
桂婉容把最后两张工资条以及签字笔一并扔在柜面,双手抱胸,用鼻孔俯视坐着的乔黛染跟叶心仪——主要是乔黛染——桂婉容用鼻子嗤了一声,故意提高声调说:“尤其是你们两个!你们俩瞪大眼睛看看,你们上个月才做了多少业绩?!”
叶心仪一声不吭地拿起笔,稍微看了一眼上头的数字。
一如所料,全店最低。
叶心仪快速拿起签字笔,在工资表上签了字。
签完字。
放下笔。
叶心仪把她跟乔黛染的两张工资条都拿起来,把乔黛染的那张工资条递给乔黛染。
乔黛染没有伸手的意思。
叶心仪秒懂,把乔黛染的工资条连同自己的工资条一并塞进自己的制服口袋。
把工资条都收好之后。
叶心仪再一次拿起签字笔,想顺手帮乔黛染把工资表也签了——
桂婉容却一手抢走了工资表。
桂婉容拿着抢过来的工资表,用工资表扇着风,眼睛看着叶心仪,其实是在指桑骂槐地说话给乔黛染听,“哎哟哟!某人真是不得了啊!签个名字都要别人代签?怎么了?强抱过倪少爷的双手特别娇贵啊?还是失忆症又犯了,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不知道怎么写?”
叶心仪强行挤出笑容,对桂婉容说:“表姐已经收下工资条了,这工资表谁签都一样嘛。”
签工资表就是走个过场而已,代签也是门店常有的操作,桂婉容分明就是没事找事。
桂婉容冷笑一声,用手掌把工资表按在乔黛染身前的玻璃柜面,看向乔黛染。
乔黛染稍微抬眼,看了一下桂婉容。
桂婉容的盛世凌人瞬间荡然无存——桂婉容实在不懂,为什么乔黛染改名之后整个人的气场都不一样了?就这么被乔黛染轻轻一看,桂婉容就已经手心发凉、心脏发慌了。
桂婉容强力抑制心中的“慌”,干咳一声,不直视乔黛染地对乔黛染说:“赶紧签字……赶紧看看你这个月的业绩!毫无疑问,你又是最差……”桂婉容尖酸刻薄地说着,声音却越来越虚。
乔黛染把桂婉容的话尽当耳边风,用左手拿起签字笔,在工资表上签下“乔黛染”。
桂婉容用鼻子嗤了好大一声,“明明不是左撇子,学什么人家用左手写字!”
正常根本无人会在意这工资表上面的签名。
桂婉容却故意拿起工资表,特意去看乔黛染的签名,心想:右撇子用左手写字,肯定写得特别难看!
谁料。
乔黛染签名的字体工整又大气,全然不像现代只知道打字印刷的成年人写出的字,更不像是从前乔杏华用右手写的字。
原本想要挖苦乔黛染字体难看的心思顿时间憋在喉头,让桂婉容十分难受。
桂婉容很突然地眼前一亮,嘴角一扯,洋洋得意地高声说:“你们都看到我们门店的业绩了!总公司说,如果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门店的业绩还是这个鬼样子……我们门店就要裁员!”
“裁员?!”
所有销售人员都吓得叫出了声,除了乔黛染。
乔黛染不懂“裁员”是什么意思,但是,看着叶心仪和其他销售人员惊恐的样子……乔黛染深感不妙,皱起眉头。
桂婉容如同摇头娃娃般一个劲地摇头,高声对所有人说:“估计嘛……会裁一到两个人!至于裁谁嘛……自然是谁的业绩差就裁谁咯!”
桂婉容着意瞄了一眼乔黛染,“某人已经三十好几,准备奔四还离婚,如果真的被裁了……估计就连吃饭都成问题咯!哎哟,真是想想都觉得可怜啊!”
乔黛染不悦地看向桂婉容。
桂婉容像是躲冷兵般猛然转身,拿起工资表就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高声说:“某人一定早有预感会被裁员,早有预感自己马上就要吃不上饭,所以一看见钻石单身汉就冲上去倒贴!呵呵!某人真以为倒贴就能换饭吃?呵呵!倒贴之前,也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乔黛染眯起危险的眼眸,瞪着桂婉容的后背。
感觉乔黛染的视线冷刺着后背,桂婉容大大地咽了一口唾沫,不怕死地继续说:“某人都三十好几准备奔四的失婚老女人了,就算要倒贴,倪少爷也不愿意啊!呵呵!居然还强抱倪少爷?也不怕倪少爷直接吐在某人脸上……”
“咚”的一声。
凳子倒地的巨响,打断了桂婉容尖酸刻薄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