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菜。
身穿各色精美旗袍的服务员捧着一盘盘精致得如同国风艺术品的菜肴,走进包厢。
摆满一桌。
片皮乳猪,凤尾鱼翅,芙蓉金丝片,鲍片烙,释迦薄桂花鱼条,参芪炖白凤,白扒鱼唇,翡翠千层酥,罐煨山鸡丝燕窝……八个菜,一个汤,分量不多,精致非常。
乔黛染看着满桌佳肴,心中难免有些“震惊”。
乔黛染心想:原来,并非这个时代没有可以下咽的佳肴。而是,本公主在这个年代没有足够的身份地位与钱财,所以吃不上好东西。
毕繁鸣站起身,举起盛着小半杯红酒的红酒杯,隔着偌大的饭桌,遥向乔黛染与叶心仪举杯,说:“感谢两位今晚赏面,我敬两位一杯,两位随意就好。”
毕繁鸣潇潇洒洒,仰头就把红酒喝尽。
叶心仪慌里慌张地站起身,举杯回敬毕繁鸣,喝了一小口红酒……叶心仪瞬间皱起眉头,不只是眉头,是整张脸都皱起来了。
叶心仪心想:红酒不兑雪碧一点都不甜,实在是太难喝了!反正毕先生让我们“随意”,我们不喝完应该也没有关系。
叶心仪把只喝了一口的红酒放下,不肯再喝第二口。
叶心仪放下酒杯之后。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乔黛染身上。
虽然乔黛染认为毕繁鸣轻浮讨厌、说话不好听、真恨不得命人将毕繁鸣拉出去掌嘴甚至狠狠地教训一顿……但是……今晚得以再见倪寒,毕繁鸣确实有功。
想到这里。
乔黛染看了一眼毕繁鸣,拿起酒杯,一声不吭就把小半杯红酒都喝进嘴里……
毕繁鸣怪里怪气地拍了拍手,称赞:“好酒量!”
乔黛染在心里冷笑:一点小酒罢了,竟也值得称赞“好酒量”?
突然!
乔黛染的瞳孔无限放大。
然后……
乔黛染忍不住舔了舔唇,接连用力咽了好几下。
浓郁的果味,富有层次感的木香,还有多种乔黛染久未尝过甚至从未尝过的馥郁酒香,在乔黛染的口腔与唇舌之间缠缠绵绵纠纠缠缠,跳跃地刺激着乔黛染沉睡许久的味蕾……顺着食道涌入身体的红酒,更是给乔黛染带来了熟悉的温热与久违的欢乐。
服务员礼貌周到,给乔黛染添了半杯红酒。
乔黛染马上拿起酒杯,把半杯红酒一口喝尽,却不是直接咽进肚子里,而是让它们漾在口腔唇舌之间满满地流进喉咙……果香木香以及各种馥郁酒香更富有层次感地在口腔唇舌交织重叠。
好酒!
真是好酒!
能与从前萨释国的宴会贡酒相媲美的好酒!
服务员不敢怠慢,又给乔黛染添了大半杯。
乔黛染的手指才刚碰到红酒杯的玻璃长柄,耳边就传来叶心仪的小声提醒:“表姐,小心喝醉。”
喝醉?
呵。
乔黛染于心底冷笑:本公主可是曼罗门贵族。曼罗门贵族夜夜饮宴,酒量岂会这么浅?
纵使于心底冷笑,却也考虑到这般急于喝酒,似乎有些于礼不合……
乔黛染只能忍痛收回手。
毕繁鸣坏坏地笑着说:“乔小姐真是识货,这红酒可是镜花水月的藏酒,市面上存货很少,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呢。”
毕繁鸣的“称赞”,听起来更像是揶揄。
乔黛染冷哼一声,不搭理毕繁鸣。
毕繁鸣已经开始习惯乔黛染的轻蔑不理人以及身上散发的无形压迫感——不得不说,毕繁鸣的适应能力着实强——毕繁鸣放下酒杯,坐下,笑着说:“来来来,边吃边聊,不然菜都凉了。”
在毕繁鸣的“一声令下”,叶心仪当即拿起筷子,夹了一片乳猪——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大菜,叶心仪眼睛都差点馋得流出口水了。
这乳猪跟常见的红烧乳猪不一样,乳猪皮看上去像是凝固的麦芽糖,滑嫩地泛着馋人的油光,放进嘴里,轻轻一咬,爽脆的猪皮溢出的肉汁瞬间盈满一嘴!
好吃!
叶心仪忙不迭地把嘴里的肉汁咽进喉咙,惊喜地看向乔黛染,想要强烈推荐乔黛染尝一尝这片皮乳猪。
却见——
乔黛染已经仪态优雅地用筷子夹了一块小小的乳猪皮,缓缓放进嘴里。
一切。
仿佛是电影的慢镜头。
突然!
乔黛染的眼眸像是拉了两倍速似地绽放出一种耀眼的光!
就像是濒死的饿殍,突然吃到世界上最好吃的食物,眼眸里面瞬间绽放充满希望的耀眼光芒!
太好吃了!
乔黛染又夹了一块鲍片烙,放进嘴里……乔黛染眼眸绽放的光芒更加耀眼了,不只是眼眸,简直整张脸、整个人都亮堂了!
乔黛染马上又夹了一块香脆的金丝片,接着是浓淡相宜的鱼唇,咬一口便滋出黄油的鸡块,香溢扑鼻的桂花鱼条,矜贵又让人食指大动的凤尾鱼翅。
喝了一口酒。
好酒!
果然是好酒!
放下酒杯。
再吃一片乳猪,这乳猪纵使放在萨释国的曼罗盛宴之上,也能称绝。
吃完一片,又吃一片。
绝!
鸡丝燕窝汤也是极好的,用汤匙舀着,很快便喝完一碗,服务员服务周到地又再给乔黛染盛了一碗。
乔黛染的用餐仪态十分雍容,一如受过多年礼仪熏陶的名门之后、大家闺秀、千金名媛、公主皇后……
但是!
乔黛染的食量之惊人,简直就像是好几年没有吃过饱饭的流浪汉!
叶心仪跟毕繁鸣的嘴巴张得极大,下巴就要掉到饭桌似地、目瞪口呆地看着乔黛染暴风吸入般吃着菜、喝着酒。
倪寒目光淡淡看了几眼乔黛染,随意吃了几口菜,便默默地品起了茶,若有所思,却无人知道他在“思”什么。
毕繁鸣像是把脱臼的下巴装回原位般、用手掌托了托下巴,小声对叶心仪说:“你不是说……你表姐不爱吃东西……只爱减肥的吗?”
叶心仪嘴巴合不上地、又惊又呆地向毕繁鸣摇了摇头——这也是叶心仪第一次遇见乔黛染胃口大开啊。
桌上的菜,差不多给乔黛染吃完了。
翡翠千层酥,算是饭后甜点,乔黛染一口气吃了6块,却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来人。”
倪寒出声。
乔黛染这方猛然醒悟,惊然发现,她居然一个人吃完了整桌菜!
如此失礼,实在丢人!
乔黛染当即放下筷子,却听见倪寒对服务员说——
“再加几个菜。”
倪寒说了几个菜名。
碧色旗袍服务员说马上就好,随即退出了包厢。
乔黛染深埋脸庞,惴惴不安,心想:倪寒定是责怪本公主把整桌菜都吃完了……本公主确实失态至极!堂堂萨释国的曼罗公主,居然像是饿鬼般把整桌菜都吃完……简直丢人至极!
乔黛染偷偷看向倪寒——
只见。
倪寒用修长的手指拿起小小的紫砂茶杯,看不出表情地品着茶。
第一次,黛染感受到何谓“如坐针毡”。
很快。
身穿各色旗袍的服务员又再端上了几盘精致非常的菜肴——
瑶柱玉饺子,桂花九层糕,燕窝甘露粥,蝴蝶虾卷,还有一盘新的片皮乳猪。
色香味俱全!
乔黛染暗自咽了一下上涌的唾沫。
乔黛染马上在心底嘲讽自身:方才吃了那么多,如今竟还因为“色香味俱全”咽唾沫?本公主乃堂堂萨释国的曼罗公主,如今竟沦落到为一桌酒菜落如此失仪!不行!不许再吃!
乔黛染强行把蠢蠢欲动的双手交叠按在大腿之上,不让自己再碰筷子。
沉默了好几秒。
毕繁鸣这才从“乔黛染吃完了一整桌菜”的震惊之中反应过来,拿起筷子,尴尬地干笑两声,说:“那……我们继续起筷吧。”
毕繁鸣的筷子才刚触碰其中一只瑶柱玉饺子,耳边就传来倪寒提醒意味极强的干咳……毕繁鸣疑惑地慢下筷子,歪头,瞪圆眼睛看向倪寒。
倪寒淡定地品了一口茶,幽幽地,回看了一眼毕繁鸣。
毕繁鸣瞬间把眼睛瞪得更大,冲口而出:“你……你这是连一个饺子都不让我吃的意思吗?!”
倪寒没有否认,只是目光淡淡地看了一眼毕繁鸣,似是默认、又似是用眼神逼迫毕繁鸣放下筷子。
毕繁鸣气急地扔下筷子,挪了挪屁股,面向倪寒,伸出右手食指不断地拍打桌面,连珠炮般说:“我是你的好兄弟,又是你的挂名小舅舅!你现在居然连一个饺子都不让我吃?!你……你就不怕把我饿死在这里吗?!”
倪寒别过眼不看毕繁鸣,只是目光淡淡地看向乔黛染,语气不带高低起伏地说:“起筷吧。”
乔黛染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倪寒非但没有责怪她失仪失态吃光整桌菜,甚至还命人添菜,甚至还提醒她起筷?
倪寒这是什么意思?
是反讽她吃太多?
还是……
真的让她继续起筷、继续吃?
乔黛染睁大疑惑的眼睛,看着倪寒。
倪寒神情寡淡。
乔黛染无法参透倪寒的真实意思,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倪寒读懂了乔黛染心中的疑惑与不安,默默品了一口茶,看向乔黛染,语气更淡地说:“多吃点吧。”
乔黛染身体一抖,后背差点撞上椅背——倪寒并非反讽,是真的希望她多吃!
无法控制的弧度,悄然爬上嘴角。
乔黛染垂下眼眸,无措地抚了抚鬓边的发,低声说:“实在抱歉,我方才着实失态……我已经吃饱了,你们吃吧。”
“如果不够,可以再添。”倪寒说。
“够了……”
“不用客气的。”
四目,对视。
无声,胜有声。
一种莫名的感动,酸楚地哽住了喉咙,让乔黛染无法继续开口推托。
倒是被无视的毕繁鸣开口了。
毕繁鸣伸出鸡爪般岔开的五指,用力地在倪寒的面前晃了又晃,用尽一切方法打断倪寒跟乔黛染之间胶着的对视,提高声调说:“喂喂喂,你们不要这么‘目中无人’好不好?我们还在呢!”
倪寒看似波澜不惊地收回与乔黛染对视的视线,垂眼,细细品了一口茶,一丝被毕繁鸣看穿的尴尬悄然划过眼底。
毕繁鸣没有发现倪寒眼底那丝尴尬,但无论发现还是没有发现,毕繁鸣今晚就是来搞事情的。
毕繁鸣侧身看着倪寒,活像斤斤计较的婆娘,“我才吃了几口,你就瞪我,甚至连一个饺子都不让我吃。乔小姐差不多把整桌菜都吃光光了,你居然还让她‘多吃点’?”
倪寒不予回应。
毕繁鸣穷追不舍:“兄弟啊!我认识你这么多年,现在才知道你是这么重色轻友的人!”
倪寒放下茶杯,看着毕繁鸣,“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待客之道’。”
毕繁鸣反驳:“待客之道?敢问倪大少爷,除了今晚之外,你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对什么人有过这种‘待客之道’?”
确实,没有。
在过去的岁月里,倪寒从未有过这种“待客之道”。
毕繁鸣乘胜追击:“偏心就偏心,重色轻友就重色轻友,扯什么‘待客之道’!”
倪寒淡淡地白了毕繁鸣一眼,说:“我没说,不让你点菜。”
倪寒的意思是:我没有不让你点菜,我只是不让你吃我点的菜而已。所以,你吃不饱,只跟你自己点不点菜有关系,跟我偏心与否没有关系。
毕繁鸣投降般抬起双手,无奈地摇了摇头,装作无奈地坏笑:“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是我没有点菜,是我吃得太多,是我不应该动筷子去碰你为乔小姐点的饺子。”
倪寒不管毕繁鸣的怪里怪气,只是应了一声:“嗯。”
嗯?
毕繁鸣放下双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不知道是被倪寒气到了,还是被倪寒的反常乐到了。
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红酒。
毕繁鸣看向正襟危坐的乔黛染,坏笑着说:“乔小姐,快吃啊,这些都是倪寒点给你吃的……”
哦!
不对哦!
毕繁鸣放下红酒杯,转头看向倪寒,笑得更坏了,“你不是说‘待客之道’吗?我确实不算是‘客’……但是!人家叶小姐也是客啊!为什么你只让乔小姐‘多吃点’,不让叶小姐也‘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