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会议 新人们都到齐了。
也就几分钟的功夫,狭小而密不透风的会议室内挤满了基金会的工作人员,在这里即将召开一个简短的动员会议。内容很简单,给这帮初出茅庐的小屁孩们讲清楚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好了好了,那我们就开始吧,”Site-133模因部研究员peyton Ridley在讲台上站好,拍了拍桌子,示意下面的听众闭上嘴,“我知道你们并不喜欢听这些。枯燥的会议,嘚不嘚嘚不嘚,每听进一句话,你们的眼皮都要多合上一分——喂,别真他妈合上了小子!——但是接下来的内容将直接关乎你们能否顺利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听着,如果你们连我在台上的喋喋不休都没法承受,鬼知道你们接触到那些真正的模因时还能打起几分精神呢?所以,让我们从简单的地方开始吧。”
peyton打开了幻灯片。“模因是什么”的标题又让更多的人合上了眼皮,不过peyton没太管。至少这一部分确实是走个流程而已。
“模因说白了就是一段信息——可以像基因一样演化并传播的信息。模因有了一个承载媒介之后,便会随着媒介,经由特定的表现形式,传播到人这里。模因可以通过人听、看、闻、品尝等方式被人类获取,当人类理解这一段信息之后,模因就将成功发挥其效果。从某种角度来讲,一些记忆删除技术的实现也是凭借模因的。当需要被记忆删除的人接触到由基金会创建的某段信息,又或者感受到含特殊成分的物质后,他们就会被其携带的模因影响,失去一段时间内的记忆。
“是的,基金会曾经在模因处理这方面摸爬滚打了很久很久,吃了很多亏,而到现在,基金会已经能以比较高的自由度去创建不同种类的模因。所以,我们所研究的领域在基金会各部门中算是前沿而火热的了,在这里我要感谢你们的加入,我会让你们知道来这里工作就是来对了地方。
“扯远了,关于模因,别的不谈了,你们也很清楚,特别需要注意的有两点。一个是模因并不会扭曲现实,比如有一段文字能够让你浸入水中溺毙,那么你在理解这段文字后,你自己会感觉肺部被水充满,无法呼吸而死。但事实上呢?并不是真的有水凭空出现了。你的肺里面什么都没有,只不过你的大脑受模因影响,给予肺部‘里面全是水’的讯号,让肺部产生了‘溺水’的反应罢了。换个更简单的例子,模因翅膀只能让你感觉像是飞起来了,真要跳崖,你会感觉到飘飘然地落到地上摔死。
“另一个是,模因本身、其载体、其表现形式,不应混为一谈。比如,一张梗图,你看到之后感觉很好笑,忍不住发了出去。那么模因就是这张梗图所表达的东西,可以是一个冷笑话,可以是一件很奇特的事情,等等之类,只要你能理解,并且将其传播了,都是可以的。而说起模因的载体,因为模因是信息的一种,那么可以搭载信息的电磁波、机械波、化学物质等,就是模因的几种典型载体。对于一张梗图来讲,模因的载体就是电磁波——因为你的眼睛接受了由图片携带的特定光的组合,表现形式就是图片,可以是手画出来的,可以是打印出来的,可以是电子屏幕上的。显而易见的,在大部分情况下,即使模因的表现形式不同,只要接受者在相同的‘语境’下理解了它,模因大概率就能达成预期的效果。
“这里我们强调了‘语境’。通俗地讲,就是模因接受者在接触到这个模因之前,接受到信息的一个总和。还是拿梗图做例子。如果梗图上有文字,但这文字是火星文,那么这个梗图或许只能让火星人发笑。地球人会觉得不知所云,从而免受梗图的影响,难以将其进一步传播。因为地球人曾经接触过的信息里,大概并不包括火星文,那么地球人在‘理解’模因的这一环,就出了问题。所以,一个模因,利用某种载体和表现形式传达出去后,接受者受‘语境’影响,可能会产生完全不同的理解方式,从而让模因失效,或者产生别的什么效果。而这在当下的世界里是非常常见的,至于原因,我们后面会讲。”
“好的,关键的部分来了,大伙,”peyton敲了敲桌子,换到下一张幻灯片,“每当在普通人的世界里发生了异常事件,或者发现了异常物品,我们该怎么消除这些异常的影响呢?想一想。如果光天化日之下一大群人接触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我们就要用记忆删除技术抹除他们接触异常物品的记忆;如果那些人类被卷入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里面,被异常物品灌输了些什么奇怪的——往往还十分有害的——思想,那么我们还要用对应的模因制剂抵消其带来的影响。模因,模因,还是模因。要用到模因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数不胜数。对吗?
“所以现在被我们照顾得无微不至的平凡人的世界,现在怎么样了呢?每一口吸入的空气,都附带着那些普通人早已习以为常的十几二十种化学制剂;每间隔十几米,就会有一个我们偷偷安放的扩音器传递带来安全感的音频讯号;足以影响潜意识的各种图片被无比自然地嵌入他们日常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就是这样。他们的世界已经被我们创造的模因包裹地严严实实。
“问题来了。既然模因载体大部分都是弥漫在空中的化学物质,偶尔还会夹杂声音什么的,几十种不同的模因载体,搭载着不同的模因,混合在一起,会不会发生一些奇妙的化学反应呢?而随着气流、温度梯度等环境因素的影响,模因载体是不是也会形成一种‘模因流’呢?
“也是我们自己基金会造的孽,这模因流实在是太过巨大,经过长时间的糅合与流动后,包裹了几乎所有有人类生存的地方。对于普通人来讲,广域播撒的模因都是直接在全世界范围分布的,所以大部分情况下,他们可以比较安全地离开自己所在的地方去往别处,因为目的地很可能也已经播撒了这种模因。另外,区域性影响的模因和广域模因的一次接种终身有效不同,只会对那一片区域内的事件有作用,特殊区域特殊生效,离开就没有了,所以人类长途旅行时,这些模因才是变化的主轴,不过,万幸的是,区域性模因的变化不太会对人类感知带来过大的刺激——呃,至少目前没有,希望以后也不会有。嗯,缩减由区域性模因在世界各地的差异导致的感官刺激是个挺关键的课题,你们之中的一些人就会来解决这个。
“但是,但是,基金会世界和被保护的那个模因世界之间,差别可就大了去了。想想看,我们一接近居民区,先是要被几十种广域模因洗脑,然后又要被附加的区域性模因折磨,而从那边回来后,数不清的广域模因便附着在了我们的大脑上,我们认识的基金会可能就已经大变样了。就算每次来回旅行,都有大剂量的记忆删除保证我们的认知不被摧毁,但产能有限的记忆删除药剂够我们如此挥霍吗?万一在进行记忆删除前,旅行的人们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呢?又万一过量的记忆删除出了意外,我们不小心把一个冉冉升起的研究员新星给整废了呢?引导员应该跟你们说过,你们来这里是经历过一次广谱记忆删除的,那次记忆删除已经有人没坚持住,废掉了。别四处张望,伙计们!他们并没有坐在这间屋子里,不配。总之,这种大规模的认知流变,对我们工作的进行有着致命的影响。
“接下来,在这里我想问你们,有多少人还记得自己填的入职申请长什么样?”
“谁记得啊?你不刚说吗,当我们来这里享受的豪华记忆删除套餐是假的?”一个小伙儿在后排喊道。
“很好,不记得就对了。那么,我来帮你们回忆那份申请书的两个地方,”peyton打了个响指,幻灯片结束,帷幕缓缓升起,”一个是‘工作外社会接触的程度’,一个是‘身份掩盖措施’。细心的人可能会发现,这两块给的选项很少,回答区域有点大,似乎这一块是后面改掉的,原本应该不止这么点选项。我告诉你们,在以前,确实不止。
“‘社会接触’,你们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完全禁止所有接触,没有任何回旋余地。我记得一年前的表还可以让员工自己选择是否和家庭保持联系,但是从上一届招新开始,这个选择就没有了。为什么?就是模因流的影响。由于基金会的员工和那边的人完全浸泡在不同的两个模因环境里,如果人要亲自过去,已经很难做到:基金会员工不可逆地会吸收大量模因,影响前面也说过了。如果远程通信呢?同样一段信息,在两边人看来,受到模因流的影响,可能就会传递出意义和预期相比大相径庭的内容。还记得之前提及的‘语境’吗?平民区的人类深受模因流的影响,而基金会这边很多人则没有,那么二者所处的‘语境’——即接触过的所有信息的总和——差异就会相当巨大。不难想象,同一段文字,在一边看来普普通通,在另一边看来,就可能成为索命的咒语。
“给你们讲个例子:之前我们实验室有个小员工,跟家里聊得可欢了,在他生日的那天,他家长给他买了一款当时平民区论坛上特别流行的蛋糕,上面‘生日快乐’几个字字体比较特殊,然后插在蛋糕上的巧克力片还带着特殊的花纹。父母自作主张地给蛋糕上面插了几个花里胡哨的蜡烛,然后拍了张照片,发给了那个小员工。是的,就是普通的买蛋糕,做做装饰,拍照,发送,就这么简单,然后你们猜结果是啥?那个小员工直接给吓了一哆嗦,说是照片里拍到了特别可怕的东西,搞得他当场尿裤子了,后来一看,那个网红蛋糕的文字样式跟蜡烛布局结合在一起,成为了一个恐吓模因的表现体,而平民区的人们对这种模因完全免疫……啊,那个小员工已经转文职了,不在我们这里干了。就是因为有这种隐患,在我们研发出可以便捷地双向传递信息的转译工具之前,我们索性就把沟通的可能直接封死再说。而关于‘身份掩盖措施’,也是出于同种考虑,留给你们的只有两个选择:捏造死亡证明,或抹消你存在于那一边的所有证据——包括你亲人的记忆。”
peyton停顿了下,扶了扶那微微被汗浸渍的黑框眼镜,再次环顾四周,看到自己的观众们都点了点头,他便一字一顿地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们永远也不会有回头路了。欢迎来到纯洁而又残酷的真实世界。
接着,他示意助手给每个新员工分发新人手册。“手册,好好留着。结尾有一页可以撕下来,那个是选题单,等你们遇到自己对应的上司之后,他们会根据你的知识储备和背景,选择最适合你们的课题。你们一起填好,然后要交到我这里。哦,我知道记忆删除可能还删掉了你们的一些知识,但没关系,你们被选进来就说明天资聪慧,学东西很快的,要对自己有自信一点。你们对未知的渴望想必是不会因为区区记忆删除而被磨灭的,要知道,在你们没被记忆删除的时候,可是一个比一个叫的欢呐,什么“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啊,“这会是我擅长的领域”啊,等等,就没哪个怕过的,好吧。回去后好好看看手册,然后跟自己的上司联系。
“大方向上,现在要研究的课题我可以跟你们挑明了说一说:一个是区域性模因的相关问题,这个前面提到过了;还有一个是改良简易组分靶向基金会记忆删除药物,说人话就是,制造一种模因药剂,以最小的大脑负担删除基金会其它模因带来的影响;而你们之中最为优秀的一批,将会直面Scp-3475,分析基金会已经散播出去的所有模因,并在出现有危害性的局部模因流变后迅速制定应对方案。
“好的,各位,还有什么问题吗?不要藏着掖着……嗯,Joey?”
一个正在举手的小伙子扶了扶眼镜,站了起来。
“Ridley先生,我想问一下,您提到基金会向平民区散布的模因已经形成了模因流,那模因流本身到底稳不稳定?我们为了让它符合基金会的要求,到底要付出多少?”
“很多,Joey同学,你们要付出很多。”peyton的手指在桌子上弹起了钢琴,“有的时候,一片区域的模因太多,环境影响如果足够大,模因载体会混合并发生复合作用、又或者直接了发生化学反应,导致无意间生成了新的模因,或使曾经的模因失效。在曾经,基金会投放模因是一放一个准的,而且一旦作用成功,那就是成功了,没什么后话。现在不一样,很可能我们为一个现象设计了一种模因,投放进去后一点作用都没有,严重点,可能还会把之前生效的模因给整没了,再严重点,我们以为的‘模因治疗’对平民就是‘模因危害’,更严重点,我们啥都没干,模因流自己出问题了,凭空生成了新的模因,而打败它的方法就是制造另一个模因。就比如,我们看到一页纸,拿修正带一层又一层地涂涂改改,涂改处一层层加厚,然后被磨掉,然后又加厚,而我们这个解决问题的人,手上拿的工具则是更多的修正带。
“所以我会说,Scp-3475的应对组只接纳那些才能最为出众的人。他们需要夜以继日地工作,和药剂、光、声音频繁打交道,淹没在里面,在精神受到百般折磨的情况下,创造出效果可能转瞬即逝的模因良药。而那些承受不住的研究员,轻则经历一次记忆删除,研究从新来过,重则令认知能力严重受损,后半生都成了废人,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自己的最后时光。”
名叫Joey的小伙子听完了,他点了点头。
peyton扫了一眼台下,没人再举起手。
“还行,也就讲了二十多分钟,没耽误你们多久。大伙开干吧。
“希望今天会是你们在这里工作的最后一个第一天。”
一次事故
旧金山的一个普通的下午。
太阳几乎要落山,血红色的余晖染遍这座都市的每一座高楼大厦。路上人流车流不息,上班族们都低下头看着手机,生怕在这通勤的枯燥时光里错过任何新鲜事。但在这繁忙的人流之外,也有些冷僻的角落,零星几个孤单的身影在徘徊着。
在两栋高楼的夹缝中,一个年轻的男子手上拿着一个表格,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无业、无亲属,却有一间祖传下来屋子的他,近些年一直靠着政府发的保障金过活。医院给他开过各种证明,这成为他可以不工作就能拿到不小数目金钱的缘由。实际上,他确实不太适合从事大部分工作:体力活?他的身体虚弱,极其容易脱力,没人愿意要他;文职人员?他什么出众的能力都没有,文职人员天天裁,他还想进去那就太天方夜谭了;服务业?他的面相说实在挺差的,而且他的理解能力总是缺根筋,试训时给面试官血压都给整高了。说白了,他除非去当乞丐,除了政府之外,没人愿意给他钱。
他记不得自己小时候是怎么过来的了:光阴如梭,他的记忆障碍使他没法回忆起从前,生命的播放器似乎就是从他二十几岁的时候按下的开始键。在最近几年的生活中,他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家附近的社区图书馆里,随便抽一本书拿出来看,然后废寝忘食地看,从清晨看到晚上。夜里感觉累了,就去旁边的一家快餐店大吃一顿——他更喜欢肯德基一些——回家打理打理身子,躺下去睡着。
他从不用手机,其实他的保障金够他买一个小的,但可能他懒,可能不喜欢,总之一直是没买。
而今天他一反常态来到闹市区内的高楼之间,是因为他早些时候收到了一份奇怪的报纸。
乍一看,那是一份普通的《San Francisco chronicle》,就和他平常订阅的一样。但是在翻过一页页时事新闻、明星绯闻、体育热点、娱乐栏目后,在其中一页里,夹进去了一打……
传单。
“若你能看见这张传单,说明你具有他人不具备的稀世才能!”
“抢手的工作机会,手慢则无!”
“高保密性、高薪、良好人身保障!也许适合更加喜欢独来独往的你!”
“完整保险协议、包住宿,工作地点可面议!”
如果说,一个普通人看到宣传得如此夸张的传单,想都不想就会把它揉吧揉吧丢进垃圾桶;但对于横竖找不到工作的他来讲,无疑是个相当不错的机会。更别说传单主打宣传的内容——薪资、人身保障、偏僻性、高自由度、无硬实力需求——基本就是描着他的生活需求来的。对于脑回路本来就不怎么正常的他来说,如果能在一个全新的地方喝着咖啡看着书躺着把钱赚,何乐而不为?
他把传单翻了过来,后面订了几张纸,看来是申请书。没想多久,他很快就把内容填完了。他看到申请书结尾要他到一个地方去按时等线人来接他,他也打算照做。
他特意换上了一套在衣柜里尘封已久的正装。仔细闻闻,皮革味儿,他压根就没穿过几次。可能他买回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洗,但这是好事,这才显得他比较“新”。可为啥“新”就是“好”呢?说不清。
他虽然只有二十几岁,但自己总有一股已经饱经风霜的感觉。没有东西能够证明这件事,或许他的思想太过迟钝,想多了。
“啊,我的烤面包机。啊,我的玻璃杯子。啊,我的桌子。啊,我的咖啡豆。”
和往常一样,每次他要出远门,都会说出这些看起来没啥意义的句子,然后用瘦骨嶙峋的手把这些玩意儿一个个摸过去。也许是告别吧。
时间转回当下。
约定时间是任何一天的下午四点。现在是四点一刻,要等的人一直没有来。他急死了。
“来啊来,来啊来,妖魔鬼怪快离开,阿巴阿巴阿巴……”搞得跟做法一样,他在高楼的一角转来转去,念叨着奇怪的咒语。说不顶用吧,也未必,路人总是被他粗糙的声音吸引,听到内容后,觉得他疯了,又离他远远的。还好,没人叫警察来,要是他被当成不安定因素被带走了,那一切就泡汤了。
四点二十分,路上终于有了动静。
但似乎并不是他想要的那样。
比他想的恐怖多了。
路的远端频频响起尖锐的碰撞声,似乎是发生了车祸。但是这车祸看起来非同寻常,因为十几二十起连环车祸从路尽头残忍地蔓延了过来。夹杂在金属挤压声之中的,还有人的尖叫声,他看到越来越多的人突然抱住自己的头部猛烈摇晃,像是要把头从身体上拽下来。更离谱的是,远处的建筑里,似乎有人直接从楼上跳了下来。
这一通完全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骚乱还在持续,并且朝着他的方向慢慢侵蚀。五十赫兹、五百赫兹、五千赫兹,令人心脏都要震碎的混乱和声席卷了旧金山午后浪漫而又惬意的海风大道。一百米、八十米、六十米、四十米,路上的行人魂飞魄散,向骚乱源头的反方向不要命地狂奔。他的心中生出一种空前绝后的恐惧感:如果是《2012》一般山崩地裂,或海水滚滚,灾难至少是摆在他面前的,他知道自己会因何而死;但现在,是如《灭顶之灾》一样无形蔓延的疯狂,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与何对战。
他还来不及拔腿逃跑,麻烦便找上来了。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巨大而黏滑的舌头狠狠舔舐了一下,随后整个世界的模样都变得陌生而恐怖。
身旁的蓝色树木伸出几百只手,细长而扭曲的手臂喷射到他的脚边,摆出求救的姿势;路上抱头晕倒的行人们如熔融了般混匀成一颗巨大的球体,黄红蓝白紫绿褐,毫无规律地在球体的表面旋转混合,形成棒棒糖一样的纹路;路旁停放的汽车主动打开了大门,展开成翅膀,以极高的频率抖动,产生震耳欲聋的噪声,声音把楼房的窗户击碎,碎片落到他的头上,他感觉到十几块尖锐的残片从头顶一路切到脚,海蓝色的液体从划痕处喷溅而出。他看向天空,成百上千个烤面包机倾泻而下,瞄准他身边的每一个建筑,一座座高楼大厦被碾成了新鲜出炉的烤咖啡豆。
当上百种不同的幻觉接踵而至,为他施加极度的痛苦时,他出乎意料地保持了理智。他还能够明白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是幻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十分正常,头没被敲碎,身体没有划痕,也没有什么面包机特种队闪击旧金山的戏码。
但是这幻觉似乎又有些非同寻常,除了所看见的、所听到的、所闻到的,大脑中还有别的什么被扭曲了。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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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无法理解的乱码涌入他的脑内。这些内容的集合体,就如同一个热情求吻的高潮女人那样,被甜蜜而粗暴地送进他的五官内,然后到达脑髓的最里端,令他的情绪从痛苦转为一种变态般的狂喜。极少数情况下,这些乱码组成了有着一定意义的语义碎片,但这些碎片一旦被理解,就像真理一样被嵌入他的记忆中。他的认知如同一根老化的麻绳被团成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坨。
他尽力让自己不再去想那些,但没有用。几分钟之后,他的视觉和听觉开始缓慢恢复,但催命一般的知识灌输依然没有停止。
……K鰊G儠廰洽駈+祒偧??齕G湲赎G?嬮钣睨棊淆4锡觭?沣簺畕m╣j?%枀R\"Y?F覮轭穉E瘆8漴-a]?.努 KI?Gc9虎口刺靹扰盛`^[隢誊3亅鐕%藋蚑aㄦb裫?旻鲎绠I)go惰?? n5>?跭丗1瞧??~s!fF=G???\\鮹K鮂e尘悼躸9à塘鳡L煻殊??U*迷+q脿9{\/wSS&{庝G14->*说??&祷?q?ik猼瀓k?[!玬o仁?k2瞅m视sv哑[hAAAAAAAAAA \/\/AAAA0AAA AAAAAAAA AAAAAAAAAAA AAAAAAAAAA AAAAAAAAAAAAA AAAAAAA————————
“叮”。信息流如焚风一般猛烈挥去,他看向现实。
大街上安静得诡异,之前井井有条的车辆现在死寂一般四仰八躺倒在路边。除他之外,路上的人全都紧紧蜷缩,失去意识,卧在地上一动不动。他大胆凑近其中一个人,将他的身子慢慢拨开,只见那个倒霉蛋的口鼻失去了气息,涓涓流血,眼睛也翻白,颇有灵魂出窍的感觉。他又去看了别的几个人,都是类似的样子。
繁忙的大街在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内,变成了一座繁华的坟场。
“对了,我来这不是等人然后交申请表的吗!?”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万幸发现自己那一沓申请表落在自己身边,没被风吹走。他赶忙捡起,发现自己虎口上似乎长了什么刺,抵到纸张后有一种很难受的感觉。他只好把整个申请表放在地上,用食指和中指把纸勉强夹住翻页。最后再检查一遍自己填写的内容是否正确。“希望我没蠢到在自己的特长里把泡咖啡写上。”
“泡咖啡不挺好的吗。”
“是啊,咖啡……嗯?”
等他注意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时已经为时已晚。他扭头,看见了一个穿着什么特殊装甲的人用外骨骼手臂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他一个趔趄,向前栽了下去。
“我还以为这次突发的模因风暴,会让我们每日来这里找潜在员工的计划泡汤一次呢,看来并没有。”装甲里面的人说道,“……嗯,看完了,预选没有问题了。”
“啥,这么快?”他虽然甩了个嘴啃泥,但惊喜和兴奋的心情还是从牙缝中钻了出来。
“很简单的,没问题了。这是我的工作证,来,跟申请表上的那个标志对一下。”那人把他的头轻轻抬了起来,然后把工作证让他看。
“嗯,没问题。”男人回应道。圆环三箭头标志,对的上,看来不是骗子。
“好,那么等会我会带你去我们的部门,报个到。来,深呼吸——”
他照做了,肺部充盈着甜美的气息。
原来是装甲里的人掏出了一小罐药剂,在他深呼吸的时候立刻伸到了他的鼻孔旁边。这气体让男人彻底失去了意识,瘫倒了。
好吧,看来这甜味不是A4纸上散发出来的。
“那么,欢迎……Joey wilson,欢迎你来接受我们模因部的培训。”
一团焰火
Site-133模因部的动员会议结束了。新人们从门洞鱼贯而出,走向自己新分配的住处。而研究员peyton与Scp-3475的项目负责人Andy留了下来。二人把门锁上。
“新的区域划定完成了没有,peyton?”
“完成了,负责人先生。旧金山的稳定模因覆盖区现在又凹陷了一大部分,缺口最深处离之前的边界大概有三四公里的距离。”
“这么远吗?我们好像还没遇到过规模这么大的模因风暴吧。”
“没有,先生。而且跟前几次模因风暴一样,我们完全没有办法预知这次风暴的发生。哪怕在Ginger.aic的模型推断下也不会出现现实里这么离谱的结果。”
“我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了,调参数!”
“我们当然调了!但是地球的模因圈——太混沌了,我们需要太多的模因数据来进行模拟了!平民区流通的模因,基金会释放的模因,归类为异常的模因,太多了,他们之间作用的范围还大的要死,这叫我们有什么办法?AIc都没办法,我们是真没有啊。”
“局部模拟行吗?”
“不行,模拟区域选大了,模型大小会超出AIc所能承受的上限;选小了,区域外的模因流对里面的影响又太大。所以先生,我们到底能不能向模因部的人正式宣布模因流完全不可预测,少浪费一点我们宝贵的计算资源?”
“……好吧。不过我觉得我还是得再考虑一下。”peyton听到Andy这段话牙齿都要咬麻了,但毕竟人家官大,恐怕这个提案又要拖几天了。“对了,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这次你找来的人都怎么样?”
“都还行,我们这次采用的方法挺有效的,”peyton得意地说道,然后点了根烟。他又拿了一根给Andy,他也接了过去,借了个火点着了。“我们搞了些携带特殊模因的申请表,只有身体具备特定资质的人才能看见。”
“用的是我前段时间刚开发出的筛选因子吗?效果如何?”
“挺好的,至少他们在经历一次大幅度的记忆删除之后,知识上有一些缺失,但不依赖于知识储备的智力特征仍旧远高于我们预期的数值。他们应该能完成一些比较基本的模因测定和制作的任务。”
“召回率怎么样?”
“啥?召回率?”
“就是把放出去的人再给捞回来的数量?”
“比之前更高了。”peyton摇了摇头,然后将一口烟喷在了黑板上。烟雾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除了没有下面的那个点,“我们真的很难、很难找到那些现实中缺工作,能力合格但没人要的年轻人了……”
“不至于一个没有吧?”
“不至于。但今天来这里开会的,大概百分之六十都是各个分部或部门的老面孔了。比如,你点名的那个Joey。”
“哎,是啊……是噢↗↘~”Andy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Joey wilson,三年前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真的聪明,搞了好多我想都不敢想的大活。”
“是啊,我们部门出外勤用的反认知危害套装就是他改良的。”
“哦?我猜,你最近出门了?你不是说最近不会出去的吗?”
“是的是的,我好久没出去了,但上次旧金山的模因风暴,我最终还是赶去了。”
“唉,我不是说了你别去吗,你这身体还扛得住几次那边空气的洗礼?”
“有套装不就没事吗,我后来还单独行动了一段时间呢。与其担心我的身体,还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的,你天天熬夜熬到四五点,起床八九点,头发都要掉光啦。”
“所以……你那天出去,就好巧不巧把Joey给找来了?”
“是,”peyton在会议桌上翻到了Joey的申请表,在Andy面前扬了扬,“本来是让Sasha去的,但不是正赶上模因风暴吗,而且她今天身体一直不舒服,我就让她歇着,自己带了个小队调查去了。不过,话说,这样真的好吗?”
“什么好不好的?”
“我印象里Joey已经三进宫了吧。第一次,他作为普通研究员从别的站点调过来。然后他搞了个大的,出了事故,被革职了,于是给了个假身份,记忆删除,放回平民区了;第二次他被别的部门不知怎么的搞了回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然后他不知道为啥特别不想干了,我们又把他放回去;现在第三次了。我们本以为广撒网能找到更多适合我们这种工作的普通人,结果到头来还是在压榨基金会剩下的——甚至是从我们自己这儿出来的员工。他又抱着一腔热情填完表主动找来了。”
“我们能干活的人太少了,不就是这样吗?”Andy缓缓拧开锁,把门开了一个小缝,“我们还是用的老一套规章制度,跟隔壁部门吵了不知道多久,我说,模因这么重要的应用领域,出事了就不该给第二次机会。但有用吗?没用。事实开始证明他们部门说的才有道理。是,潜在的有能力的人很多,非常多,但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最适合我们这种工作的那一批,我们差不多早就在这个该死的星球上找了个遍。你自己看,”Andy递给他一份召回率记录,“来回来去就是那么些人。我们基金会的。这个部门放走了,那个部门又招进来。他们毫无疑问就是最有能力的人,就算他们搞事,出事,甚至有些跟不上大部队,但也已经是我们所拥有的优秀战力了。有问题?”
“……没有,好吧,没有。”peyton无奈地摇了摇头,把记录还给了他,“你先走吧,我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一下。Joey的直属上司现在就是我,你知道吗,我希望他脑子被洗了三四次别再特么出乱子了——真的,真的希望今天会是他最后一个第一天啊,我的老天爷!”
Andy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头也没回,把刚抽完的烟踩在地上扬长而去。他作为总负责人,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正因为基金会要拥抱普通人习以为常的黑暗,所以才要掐灭每一个企图从这里出走的火种。”
奄奄一息的烟灰在他的脚掌旁抖了一下,然后死在冷冰冰的瓷砖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