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子远赴甘州后,韶龄除了进宫请安便闭阁不出,每天只握着一卷书似在那里看着,禾儿见韶龄不时把目光望向门外的天空,便知她心神显然不在书上。
禾儿大部分时候会与苏嬷嬷静静地坐在一旁,拿着一件原本准备给圣上祝寿的道袍慢慢绣着,目光却一直在关注着韶龄的动静。
“几位师傅有多长日子没来了?”韶龄终于忍不住了,虽然在问禾儿,目光仍然盯在书上。
“有二十天了吧。”禾儿轻轻答道。
韶龄望向门外喃喃道:“《朱子语类》有好几处还是弄不太明白?”
“太子妃想请师傅们来讲书?虽说他们都是皇上派给太子爷讲书的师傅,按理太子妃请他们来讲书是名正言顺的事,可现在这个情况不叫为好。”是苏嬷嬷的声音。
苏嬷嬷虽然是跟了太后多年的老人,但是这是她一般不轻易表达自己的观点。韶龄望向了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苏嬷嬷放下手里的针线,轻轻说道:“有些话老奴也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个时候了,嬷嬷还有什么当说不当说的。”韶龄放下了手里的书。
“朝里的大事老奴不懂,可有一条老奴心里明白,当年圣上听闻有太子爷这个后嗣,不顾万妃阻挠,立马将纪淑妃接进宫还封了妃。这么多年过去了,圣上又有了不少后嗣,即使兴王的呼声再高,可是圣上一直将太子当做继承大统的人选。就拿现在来说,马文升被发配去南京,余子俊被贬回乡,却让长宁伯掌了兵权,就足见圣上不愿伤着太子。再说甘州的事,有长宁伯在,有杨一清、刘大夏在,朝堂里还有像王恕王大人这样的老人在,不会出大乱子。太后以前常给老奴讲《易经》,有句话叫‘潜龙勿用’。在太子爷回京之前,娘娘什么也不要想,咱们不妨就当平常百姓家一样,关起门来过几天平常日子。那个时候几位师傅自然会来。”苏嬷嬷平静地说。
韶龄眼前那一片灰暗被她这番话轻轻一拨,竟见到了一线光亮。
“不过虽然师傅们来不了,我们也不妨叫蒋琮他们多去师傅那里替太子妃娘娘讨教一下学问。”苏嬷嬷继续说。
“好主意。”韶龄赞许地点点头,对禾儿说“叫蒋琮来,我有个差使派他出去一趟。”
“民所不当输,官所不当得,制之无艺,而取之无名。”韶龄翻着蒋琮带回的《晦庵集》默念。
“小姐,这是什么意思?”禾儿问。
“这说的是朱子在做南康知军时上书请求减免碳税的事,当时南康的都昌县出产木炭,但是朝廷要求的税务过重,当地农民在上交了碳税之后自己能留下的就所剩无几甚至还倒贴,所以朱子上疏请求朝廷酌情减免碳税,但是朝廷视而不见。”韶龄合上《晦庵集》问蒋琮道,“倪大人还说什么了?”
“倪大人说太子已经平安到了甘州,长宁伯也已经跟鞑靼交手几次,打得很苦,也打得很好。”蒋琮回道,顿了顿又说,“只是....”
“不要吞吞吐吐,快说!”我说。
“目前鞑靼已经聚集兵力打算一举攻犯甘州,眼下的急务是甘州军营和哈密驰援军都急需军需粮草。”蒋琮回道。
“仗在陕西打,军需粮草照例要陕西供给。还有户部怎么说的?”我说。
“倪大人说陕西大旱,现如今又发生了瘟疫,陕西巡抚已经上了折子请求免除陕西赋税,何来粮草。”说到最后一句,蒋琮的声音低了下去。
“怪不得给我《晦庵集》呢,陕西情况确实不好,那时候我与太子在大兴就见了许多流民,何况当地,据说已经是十室九空,哀鸿遍野。”韶龄回忆起大兴的一幕,郁闷不已,“圣上继位至今,从蒙古、哈密、女真、两广一路打到现在,户部早就穷得哭爹喊娘,不提也罢了。”
“李敏大人在户部左支右绌也是很难。”蒋琮说。
“圣上贬了殿下在兵部的余子俊和马文升,却将李敏升为户部尚书,也是怕殿下在钱粮上吃亏,只是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韶龄摇摇头。
“李大人倒是想了一个法子,就是怕远水解不了近渴。”蒋琮回道。
“什么法子?”韶龄很好奇,这个时候李敏居然还能有办法。
“据李大人说,这个法子叫以银折粮,就是把北畿、山西、陕西,这三省的夏秋两税,以银折粮,按照每石一两计算。以作输边之饷,即省掉了公家的浮费,又免除了运卒的劳苦。”蒋琮回道。
“这倒是个好主意,若是早早实行,今日也不会如此。远水可期,只是如今户部空虚,军情如火,你可问了几位大人,可有主意解这近渴?”韶龄问。
蒋琮望了一眼门外,东阁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露出半个背影在门外站着,想了想,去拿了一张空白的公文笺纸轻轻推到了我面前,又伸手拿起了笔架上的笔,开始在面前的空白笺纸上写了一个字。
韶龄拿起这张写着“抄”字的笺纸,也拿起了笔架上另一支笔在这张写了字的笺纸上一挥,打了一个偌大的“√”,将蒋琮在笺纸上写的字全都盖住了。
蒋琮眼睛闪着亮向这张笺纸望去,倏地站了起来:“奴才这就将太子妃的意思告诉几位大人。”
韶龄背对着他,手里将那张笺纸点燃在烛火间,回复他:“去吧。”
成化二十三年五月,朱佑樘与李东阳亲督李家军发动了与鞑靼的大战,据战报称副储“身冒炮矢,意在殉国,以全忠名”。跟随战报一齐发回禁中的还有一则不起眼的消息,陕西按察使李和联合地方豪强占用军田,以流民冒领抚恤,已被抄家正法。
东阁这边,蒋琮也带回了朝廷的消息:“今日早朝,有阁臣上书朝廷还没有定李和的罪就抄他们的家,不合规矩,殿下怕是要担干系......”
韶龄停下手中修建花草的动作,将剪子交给禾儿,望着蒋琮,冷笑说:“干系?若是军饷送不到军营,鞑靼拿下了甘州,那干系就是他们的。不抄陕西豪强的家,不如从那几个阁臣自己家里拿两银子好了。”
韶龄又问蒋琮道:“圣上的态度如何?”
“圣上不知,但是司礼监与内阁发了八百里的加急廷寄。”蒋琮老实回道。
“大明安危系于西北,只有打好这一仗,才能上解君忧,下解民难,解了殿下的困局。”韶龄感慨道,“到时候司礼监与内阁便不能再发难。”
“现在只能祈祷殿下与长宁伯早日得胜归来。”蒋琮与禾儿齐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