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一役大败,皇太子朱佑樘被派赶往甘州迎战小王子,此时的长宁伯李东阳甲胄下穿着孝服,暂且放下父亲的灵柩,站立于城堙门外,其所部一左一右,列阵以待南面来人。
当甘州南面的城堙出现于朱佑樘及众亲卫眼中时,一轮西沉的如血残阳正重重压在城楼的脊兽上,就好像不远处战场上依稀可以分辨的血迹和残骸一样。女墙上被西南疾风猎猎振动的李家旗号,也似乎在诉说着这里发生的故事。
一个青年将军看到太子队列,赶忙从城堙门外疾驰到朱佑樘面前停下,跪地行礼道:“臣等恭候太子殿下御驾。”朱佑樘在马上动情道:“宾之,我们终于再见了。”
李东阳心头一动,忍住泪道:“臣适才还担心,殿下若日落前不能抵,城门关闭再开,便要大废周章。殿下来了,臣等便安心了。”说罢亲自接过朱佑樘手中马鞭,亲自执起辔头,缓步进入城门,巨大吊桥和厚重城门旋即在身后轧轧闭合。
是夜,李东阳于内城设宴,为朱佑樘接风洗尘。按照皇帝的意思,除了让朱佑樘迎战小王子外,之后还要亲自迎还驸马都尉李德彰的灵柩,这是天子的厚意体恤,李东阳伏首谢恩。但是这两年发生太多变故,两人存在诸多误会,何况当着众亲卫面,朱佑樘几次想开口解释,却又不得不谨言慎行,既不能问军政诸事,也不能谈将军殉国事,于是随意喝了两杯酒,推说疲倦,就避席而去。
朱佑樘虽然连日驰骋疲惫,想闭目养神片刻,但心中并无一刻安宁,在账中躺了一会霍的起来,发觉窗外夜已深沉。他艰难支撑起身,披上外袍,走出账外,寻了亲卫,找到李东阳账中,不让通报就走了进去。一进账中就闻到和他自己衣袍上如出一辙的龙涎香味。李东阳此时已经脱下重甲,只着一身孝衣。
风中隐隐传来边城才会有的金柝声,已经过了亥时,自李东阳出京,两人已经几年未见,朱佑樘望着他身上的孝衣,忽然两道泪下:“宾之,我来迟了。”
李东阳似乎无动于衷,只是点了点头。
朱佑樘问道:“哈密,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东阳答:“臣的奏呈已具,圣上不曾示意殿下么?”
朱佑樘忽然察觉他的疏离。
李东阳沉默了片刻,问道:“殿下,京内的形势果已危若累卵了么?”
朱佑樘不知如何回答,在幢幢动摇的烛影中,兄弟两人相对无言。
良久,李东阳叹了口气,拿出一只青瓷瓶,说:“这是金疮药。”
朱佑樘抬起头来,他这样人不离鞍连日奔驰,双股早已血肉模糊,他的堂兄果真还是关心他的。
“阿韶她.....”朱佑樘想开口向他解释。
“殿下,往事不必说了,如今关西大旱,十室九空,姚指挥使战死,蒙古大军还在甘州城外虎视眈眈,您打算怎么办呢?”李东阳打断他平静地问道。
听到他这么问,朱佑樘打量了他片刻,反问道:“李督师打算如何?”
李东阳说:“殿下到之前,我所率部下已经跟鞑靼交手几次,打得很苦,但是也打得很好。只是甘州军营和哈密驰援军都急需军需粮草,户部已经指望不上了,后面的银子还得殿下想个主意。”
朱佑樘开门见山地问:“姚英和余子俊留下多少粮饷?”
李东阳站起来,从柜子中取出一叠塞给朱佑樘,朱佑樘定睛一看,竟是一堆白条。
朱佑樘叹息道:“余大人就是靠这修的边墙?!这就是李和举报他侵吞乡绅的财物的证据?你为何不将此禀报内阁?”
李东阳从架子上抽出一柄剑来说:“禀报内阁?有用吗?”
朱佑樘一下子无语,想了想回道:“那就让李和这么污蔑余大人?”
李东阳将剑扔给朱佑樘接住,说:“自然不能,还请殿下下定决心!”
朱佑樘微生警觉:“什么决心?”
语音未落,李东阳走过来抽出剑刺过朱佑樘身后的屏风,冷淡回应道:“有冤抱冤,有仇报仇。”
成化二十三年五月,朱佑樘与李东阳亲督李家军发动了与鞑靼的大战。跟随此战报一齐发回禁中的还有一则不起眼的消息,陕西按察使李和联合地方豪强占用军田,以流民冒领抚恤,已被抄家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