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餋德篇
朕惟人得天之理于心,所谓德也。是德也,人熟无之,而能不失焉者盖鲜。是以自古圣贤大学教人之法,故拳拳以明德为言,而大易取象于蒙,作圣之功亦必自德始。矧太子天下之本,宗社生民所系,可不以餋德为先务乎?
然德之餋不一也,故总论其纲,而其目则首之以端心志焉。盖心为一身之主,宰而志,则心之所之,天下众善皆由此出。不正其心,则所存或牵于外,诱之偏;不端其志,则所守必狃于他,岐之惑。虽欲勉强以进于善,而德非德矣。
然此特以餋于内者,言之彼外焉。一言一动,与夫衣服食饮之常,皆吾心德之寓也。苟有一之不谨,则为德之累大矣,故次之以谨言动慎服食焉。
夫德之造进有限,而人之逸欲无穷,或声色玩好之来,田猎游观之纵,盘乐自恣,侈靡弗约,皆所以汨吾心、丧吾德者,尤不可不戒也,故又次之以戒逸欲焉。
诚能自内以达外,由精以及粗,表里交修,无少间断,则人欲日消,天理日着,而吾心德之全体立矣。
全体既立,则推而至于家国天下、大用之行,夫何适而不宜?尚敬之哉!
成化二十三年九月六日,太子朱佑樘即皇帝位,大赦天下。
对于大明朝新主人的这场盛仪,六部及内廷二十四衙门均不敢有丝毫怠慢。在吉时来临前,司设监忙着在奉天门陈御座,钦天监设时鼓,尚宝司设宝案,教坊司设中和韶乐,万事俱备,只待朱佑樘着吉服告几筵。
可是这时的何鼎却急得像火炉上的蚂蚁,原来,这场盛仪的主人朱佑樘不见了。
何鼎不敢禀告两宫太后,只好悄悄来求韶龄。
“会不会还在大行皇帝的梓宫?”韶龄问,毕竟才刚刚忙完宪宗皇帝的大丧仪。
“小人去了找了,可是,没见到皇上。”何鼎急得满头是汗。
“离吉时还有多久?”韶龄问。
“不到一个时辰。”何鼎答到。
“离丑时不到一个时辰?!”韶龄听罢也焦急地站起来,望着殿外,殿外漆黑一片,但是她知道,文武百官早已跪在殿外,等着除去素服的乌纱帽黑角带为新皇贺喜。
“去把怀恩请来。”韶龄对何鼎说。
何鼎难以置信地看着韶龄。韶龄当然知道他的心思,说:“于理,怀恩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于情,虽然你常伴圣上左右,但是圣上几度危难,都赖怀恩调护得以保全。此事关系重大,快去请!”
何鼎点点头,赶紧领命前去。
韶龄几次见怀恩,他都是一副严肃谨敬的面容,只是现在显得更为苍老了。
怀恩显然也知道了朱佑樘不见的消息有些着急,但沉着气,目光望着何鼎,问到:“圣上前晚除了给先皇守灵,可说了什么?”
何鼎想了想答道:“圣上只是一个人对着先皇遗诏,并无交代什么。”
“一个人对着先皇遗诏?”怀恩长长的眉毛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显然若有所思。
“遗诏有三,废传奉官,分封诸王,任用贤相。这跟皇上去哪儿可有关联?”韶龄着急问。
“启奏娘娘,遗诏确实有三,但先皇还给圣上留下一封信,说不定与此有关。”怀恩眼中掠过一道复杂的光。
“我知道先皇给皇上留了一封信,只是皇上从未提及此信内容。”韶龄说。
“这信是先皇多年前写给皇上的,老奴虽然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想必是一些父子间体己的话。”在任何时候,怀恩说出来的话都稳稳当当,透着大内十万太监总管的身份。
“父子间体己的话?乾清宫!”韶龄灵机一闪,转向何鼎,“去乾清宫!”
乾清宫一直是历代皇帝的寝宫,它面宽九间,进深五间,重檐庞殿顶,上层施单翘双晶七踩斗拱,下层施单翘单晶五踩斗拱,饰金龙和玺彩画。东西梢间为暖阁,后檐建仙楼。宫内明间设宝座。左右列图史玑衡,彝器,凡临轩听政,于内廷受贺,赐燕,召见臣工,引见庶僚,接觐藩属国陪臣,皆御于此。现在朱佑樘还未正式祭告祖先,也没有正式搬入乾清宫,所以这么重要的地方就被忽略了。
果然,当韶龄踏进乾清宫的金砖地面时,朱佑樘正坐在上首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宝座后是一个巨大的金漆雕龙屏风,宝座前设有甪端、仙鹤和香筒,地平台前有四个烧檀香用的铜胎掐丝珐琅香炉,并排放置于硬木几架上。东西架几案上陈放着天文仪器、彝器等物。只是此时的宫殿宫人都忙着即将开始的即位大典,整个宫殿竟然只有皇帝一人在此,显得荒唐而孤凉。
韶龄屏退左右,一人走上台阶。
“你来了。”朱佑樘显然不意外韶龄的到来。
“皇上,大典就要开始了。”韶龄细声说。
“这么快。”朱佑樘抬起头来,没有马上起身去换衣服,却将他面前的一张纸递给韶龄。
“餋德篇?”韶龄奇怪地接过。
“这是父皇留给我的。父皇说,德行源自于内心,但需要志向引导与戒律约束。可惜,他生前我们没有机会好好聊聊。”朱佑樘语气中透着遗憾。
韶龄默默将这封信折好,交还给朱佑樘,问道:“皇上,这乾清宫为何得名?”
朱佑樘虽然有些奇怪,还是回答说:“《道德经》曰:“天得一以清”。而乾、坤代表着天地,《易经》曰:“乾,天也”,天地相交焉泰。居室定名为“乾清”,即天下可得到清平和安宁。”
韶龄微笑着回答道:“所以不论是历代皇帝还是先皇都期待皇上能带来一个海晏河清的天下,如此,便不负他们了。”
朱佑樘看了韶龄一会,笑了:“你说的对,作为君父,自然要以海晏河清,天下平宁为己任。只是.......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长我育我。顾我复我,出入腹我。欲报之德,昊天罔极.....走罢,他们都在等我们呢。”
韶龄默默咀嚼着朱佑樘最后这几句话,跟上了他的脚步。
丑时正刻,朱佑樘先是身着孝服告几筵,在设有祭品,上列先帝、神灵的牌位前叩首跪拜。随后命礼部官员分别到天坛、先农坛、太庙告知祖先。
至吉时,钟鼓齐鸣,朱佑樘换下孝服,穿上明黄色的皇帝衮服御驾至奉天殿,行五拜三叩头之礼,又做告天的祈祷仪式,祈求诸仙认同护佑,随后进入奉天殿就座,登基仪式正式开始。
一大早就等候在天安门前的各部官员都身着朝服,在洪胪寺官员的引导下经过金水桥进入紫禁城。在午门外的广场上,众大臣以文东武西的方式跪在御道的两侧,等新皇在奉天殿升座之后,依官阶高低鱼贯进入,向新皇上表道贺。司礼掌印太监怀恩正式宣读宪宗诏书,确认了新皇帝的身份。
从这一刻起,朱佑樘终于成为紫禁城以及整个大明帝国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