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熠把车停在那座宅子前,他没有下车,而是点了根烟,落下车窗默默的抽着,他在等一个人。
他第一次撞见他的父亲怀里抱着的是个男人时,那年他才八岁,地点,另一处宅子的门口,他的父亲抱着人从车上下来,而他,只是坐着车路过。
当时他还在想,还好不是家里的车,还好是打的车。
知道他的父亲在这囚禁了一个人的那年,他十岁。
第一次偷偷的过来,偷偷的进来,偷偷的见那个人,要放那个人走的那年,他十三岁。
那个人叫舒年,眉目清秀,长得很是好看,比他大十二岁。
舒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摇头告诉他不走,然后见他还不肯离去,就脱下了脚上的袜子让他看,本来应该有的五个脚趾头,最小的那个没了,伤口还是齐齐切断的那种。
第二次过来的时候,他十七岁,他知道他还没有办法完全和他的父亲抗衡,也知道舒年不会走,就是想来看看。
舒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不过在他要走的时候,又脱下了脚上的袜子,这次是另一只脚,本来应该有的五个脚指头,还是最小的那个没了。
他懂舒年的意思,这是让他以后都别再来了。
第三次来的时候,他二十,这次是光明正大的来的,也知道了舒年的那两个小脚趾到底是怎么没的,虽然心中早有定论,可还是……
他的父亲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看守舒年的人故意放松警惕,如果舒年只是跑出这座宅子,那么只是小示惩罚,如果跑出这道街……
当然,这是他父亲的恶趣味,所以舒年很少有机会能真正的跑出去,即便只是门口的那道街。
不过,为了让舒年死心,这种机会没有他的父亲也会让有,所以,舒年就少了两个小脚趾。
第三次来,他让舒年跟他走,光明正大的走,他有能力护他周全,这个世界的任何地方,如果舒年愿意,他都可以送他过去。
前两次来的时候,舒年都不曾开口,这次,舒年开口了,问他,镇远他还好吗?
我家里的人,他们还好吗?
他回答不了,因为舒年之前不曾告诉过他,他也不曾查过,于是他走了,于是他让人查了。
萧镇远和舒年同岁,两个人是同学,十九岁相恋,二十一岁时舒年消失。
凭空消失,在萧镇远和舒年家里人的眼里,舒年真的就像是凭空消失,因为警方也查不到任何消息。
萧镇远深爱着舒年,警方查不到任何消息,他开始四处寻找,整个京都都快被翻遍了,然后……
他被车撞了,虽然抢救了过来,但瘸了一条腿,瞎了一个眼,然后,他也消失了。
而舒年的家人,他们也是四处寻找,不过,随后就……
他们收到了秦熠父亲给的一大笔钱,他们放弃了舒年,全家搬到了国外。
萧镇远的消失和舒年一样,秦熠派人查了又查,找了又找,也许是隔的时间太长了,什么也查不到,人还活着没活着也查不出来。
秦熠再次过来,已经是一年后。
舒年给他泡了杯茶,什么都没有问他。
一杯茶喝完,秦熠告诉舒年,萧镇远他结婚了,他的家人全搬出了国外。
舒年听了后愣了好一会,然后就和秦熠说了一句话,说他今年已经三十三了。
三十三,从二十一岁到三十三岁,人的一生中最好的,最至关重要的一段时光,全被他的父亲给毁了。
秦熠第一次生了杀心,他不能动手,他选择了燕老二,选择了燕家……
只是没想到,燕老二是个废物。
再次来见舒年,又是一年后,还是没有萧镇远的消息。
不过,这次舒年不见他,而他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身体流着的是那个人的血,这是那个人欠下的债,他从十岁就看着人被关在这里,到现在人还在这里……
他只是想来劝劝舒年,走吧!三十三岁而已,忘记这一切,换个新的地方重新开始,他会给他很多钱,几辈子都花不完……
舒年在屋里听他说完这些话,许久后才开口,说镇远已经结婚了,他的家人也去了国外,原先他最为担心的就是他们,他的这辈子已经是完了,他什么也没有了,走不不走有什么区别呢!
既然这么想救他,罪魁祸首是谁又不是不知道,什么方法能彻底的解救他又不是不知道,为什么要等到现在?
舒年其实还有很多话没说,不说,大概是被折磨的怕了。
秦熠后面这几次来,都是正大光明的来,舒年不相信他的父亲不知道,他不知道这对父子在干什么,或者有着同样的恶趣味。
不过这点舒年倒时真的误会了,能在大家族中混的人,哪个不懂的审时度势,别说人家还是父子,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这之后,秦熠每年都会来一次,不管舒年愿不愿意见他,仅仅只是想亲眼看到,看到这个人还活着,因为他还在找,找舒年记忆暂停里的萧镇远,因为只有这个人出现,或者他的父亲死了,舒年才有可能离开这里。
可这么几年过去,他的父亲一直不死,而萧镇远也一直没有找到……
不过还好,他投入了那么多财力人力,终于在一座深山里找到了萧镇远,他是那里的护林员,从离开京都后,一路辗转……从此就再未离开。
当年,在萧镇远出了车祸后,有人拿他的家人,拿舒年的性命要挟他,让他马上离开京都……
他辗转过很多地方,干过很多不同的工作,最后,他在这座深山里安了家,一个人的家,家里挂着的是他和舒年的合照……
秦熠派人把他接了回来,找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给他装了义眼,又找了最好的医生,给他治疗那条瘸腿,哪怕只是好上一点也行……
秦熠坐在车里,手上的烟已经是第三根了,他在等萧镇远。
从十岁那年到现在,他所做的一切,其实不是帮舒年,是在帮他自己。
如果他不是在十岁那年知道他的父亲囚禁了一个人,不是在十三岁时见到的舒年,等他再大些,成人以后,或者再晚几年,他应该不会这么执着。
因为成年人的世界,和十岁的时候,十三岁的时候,是完全不同的。
就像人人都有幻想当英雄的年龄,过了那个年龄段,别说勇气了,连那个想法大概都是不会有的。
街的尽头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秦熠把手里的第四根烟,抽了一半的烟弹飞,然后直接开门下车。
等车在停下,秦熠亲自上前,拉开了后排的车门。
萧镇远从车里下来,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看他,看的是眼前的这座宅子。
“进去吧!”秦熠用很轻的声音说:“他就在里面。” 然后告诉萧镇远,进去后一直直走,挨着假山的那个房间就是。
萧镇远还是什么也没说,他走了过去,走得不快。
秦熠看着他高大的背影,看着他那条腿,没办法,他已经尽力了。
秦熠想到十三岁那年见到的舒年,眉目清秀,十分好看,当然,现在依然如此,可是岁月总是喜欢在人的脸上留下些痕迹,不过还好,还不算太迟。
而萧镇远,身材高大伟岸,剑目星目,虽然受了这么多的罪,依然可以看到当年的风采,同样是还好,还不算太迟。
萧镇远推开门,缓缓走了进去。
秦熠在原地站了会,也走了进去。
院里看守舒年的人已经被秦熠全撤走了。
天已微亮,萧镇远刚走到舒年的房间门口,里面的灯就亮了起来。
“小年?”萧镇远站在门口,唤了声。
秦熠站在远处的拐角,悄悄的看着。
屋内的人没有应,但肯定是听到了,因为传出了不知什么东西摔了的响声。
“小年?”萧镇远再次开口,秦熠没有看见,屋内的人也没有看见,他眼噙热泪,“小年不要怕,是我,我是镇远,我来了。”
这次门开了,不是无声的开,是啪地一声就开了。
舒年同样是双眼含泪,瞧着他,嘴唇控制不住的抖动,整个身体都是。
萧镇远手臂一伸,紧紧的抱住了舒年,抱着他,在他的耳边无声的抽泣,而舒年也是,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被断了脚趾他都没有哭,现在,他却哭了……
他哭说着自己脏了,哭着说对不起。
萧镇远哭着说不脏,也说对不起,哭着说自己没有结婚,哭着告诉他,那个人死了,是被他的儿子亲手给杀的……
早上九点,商澜起来后发现家里一个人都没有,燕琉柏不见了,他弟也不见了。
楼上楼下外面转了圈,还是没有找到一个人,就在要给燕琉柏打电话时,家里的一个阿姨如幽灵一样闪到他的面前,告诉他燕二少带着他弟去公司开会了,厨房里有温着的饭菜,然后又迅速的消失在他的眼前。
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商澜十分理解,因为这是燕琉柏的要求,家里的主楼平时除了做饭打扫工作时间,其余时间是不允许出现的。
厨房里温着饭菜,商澜也真的饿了,转身要去吃饭,眼角扫到窗外突然出现两个人,定睛一看,正是那两位……
在他准备干掉林越的那晚,藏在房间内的专业人士。
说实话,这两天他有心和燕琉柏提提林越,想让燕琉柏把人给放了,但他怕燕琉柏收拾他,一直没敢开口……
现在燕琉柏没在家,这两位在这,显然林越肯定是被关在这里的。
商澜忙悄悄的走到窗户前,看着那两位进了边上的走廊,走廊是通向院后的,他想了想,忙跟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