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到观外帮忙,不管旁边的宫女侍卫怎么挤,她始终挨着孟茜茹。活了两世,该有的警觉和防备不能少。
孟茜茹盛一碗粥,她发一个馒头。
站在妆容精致贵气逼人的平阳郡主旁边,叶蓁素面朝天,泥浆色道袍将她原本白皙的肤色压黑两个度,反衬得孟茜茹越发似天仙般婉约。
孟茜茹额角都是汗,银香拿着熏香的帕子给她擦汗,浓烈的梨香顷刻萦绕鼻尖。
孟茜茹不悦道,“什么时候了,还给我擦汗?”
“后头还有几个腿脚不便的老者,去找个食盒过来,我给他们送去。”
银香立刻吩咐人找食盒,“您喝口茶歇歇。”
“粥凉了吃着要生病。等粥放完再说。”
孟茜茹动作娴熟,嘈杂中声音提高不少,口吻仍然温柔大气。
眼看日头要下山了,侍卫从后厨抬过来最后半桶粥,香喷喷的米味飘在空气中,还没喝到粥的百姓急得直往前挤。
孟茜茹加快速度,还不忘侧首看叶蓁一眼,“叶二小姐从未做过这些事吧?若是累就让旁人替你一会儿。”
叶蓁见她目带关怀,话却说得让人不舒服。
这是瞧不起她?还是彰显善事做得多就能高人一等?
“臣女幼年随母来京,一路靠着跟杂耍班主表演筹路费,那时候可比现在辛苦多了。”叶蓁有条不紊将馒头双手递出去,沉稳的神色感染排队的人也不那么着急了。
接馒头是个手上有烂疮的乞丐,脓血伤疤醒目,还有两人作呕的臭味,孟茜茹下意识扭了头,借着擦汗的动作掩住唇鼻。
乞丐见叶蓁双手白净,面带笑容,并未有半点嫌弃之色,他仓皇缩起手,感激道,“谢菩萨慈悲。”
叶蓁还是头一次被人喊菩萨,不由得一阵失笑。
待乞丐离开,她在流霞耳边吩咐两句,流霞匆匆回观里找桑乔去拿药。
孟茜茹以为叶蓁也是借和丫鬟说话的机会躲避那股臭味,认定流霞必然是回去拿熏香之类的东西。
她淡淡道,“本郡主听说过,当年叶院首外室带回一儿一女闹得满城风雨,丝毫不亚于你先前和飞虎将军退婚的事。”
“整个京城没人不知道你的大名。”
叶蓁眉峰微微一挑,开玩笑道,“郡主算是夸我吗?”
孟茜茹胳膊有些颤,恰好额角的汗顺着柳眉滑下来,她用袖子擦了擦,正色道,“女子立世不易,好婚约更要累世福报加持,遇人不淑也是前世未修正缘。”
“看似飞虎将军薄情寡性,实则也是你命中该有此劫。”
“二爷心软,还侯府那半年欠你的情,但凡事都要自己从根上努力。往后你若愿意,可每次都与本郡主一块儿施粥积攒福报。”
同样是施恩劝善,孟茜茹这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半点比不上李煦安的循循善诱。
叶蓁笑不出来,甚至装装样子都不愿意,“臣女不敢分郡主的福报。”
孟茜茹见她回绝,微微露出些惊讶。
一旁的银香嗤之以鼻,“蠢货!郡主有心带你,你还不识好歹。”
“住口。”孟茜茹低斥银香一句,“不可放肆,还不快给叶二小姐赔罪。”
银香咬唇,正好侍卫找来食盒,孟茜茹将先前盛好的几碗粥放进去,许是长时间握勺的缘故,手臂一抖,半勺粥洒了出来。
银香急得赤手就去拂她裙子上的粥渣,“郡主有没有烫到哪里?”
其他宫女和侍卫一阵惊慌,纷纷围了过来。
孟茜茹似是吓了一跳,但很快回过神,凛然道,“无事,施粥要紧。”
银香见她还要去拿食盒,“您手背都烫红了!不及时处理会留疤的。”
孟茜茹却不在意,心急火燎往那几个腿脚不便的百姓方向瞅,看得众人感慨万千,纷纷劝说快去歇息。
这些人淳朴真实的感激和担忧令叶蓁再次默默惊讶。恐怕当今陛下站在这儿,也未必能让这么多人真心记挂。
孟茜茹坚持道,“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大家趁热吃饱,本郡主就高兴。”
话一出口,好些老弱妇孺红了眼眶。
银香眼中已经含了泪,众目睽睽之下她扑通跪到叶蓁身前,“方才是奴婢该死,请叶二小姐宽恕。”
叶蓁退了半步,立刻蹲下身亲自扶她,“本也是我不识抬举,姑娘训斥两句是为我好,当不得这般。”
银香看叶蓁满脸惭愧紧张,涌上来的情绪突然中断,一下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叶蓁趁机把她拖起来,手指轻轻擦掉银香脸上的泪痕,“该是我谢姑娘。”
银香被她的笑容晃了一下,僵硬着垂下眼睑,“二小姐既不生气,可否请您帮郡主送一下食盒?奴婢好帮郡主上个药。”
叶蓁犹豫了一下,见银香又准备要跪,不得不应下。
山上的台阶高低不一,有些甚至已被泥石掩埋,需得小心再小心地落脚。就是这样难走的一条路,李煦安那晚背着她一步步上来。
叶蓁心口隐隐悸动,不敢再想。
队伍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贴着山壁的小路,叶蓁顺利找到了那几个老妪,被侍卫安顿在一处凸出的山洞前。
见她提着食篮,几个老妪双手合十就要拜,被叶蓁阻止,“是平阳郡主开恩。”
“郡主要谢,姑娘你也要谢。”
面前穿灰色布衣的老妪双眼目光精亮,接过粥碗的双手干净有力,不似其他几个老妪,远远就看见指甲里全是泥灰。
叶蓁心神一凛,将粥碗递给她后匆忙收手,可对方已然握紧了她的手。
老妪笑容阴冷,“小姐歇歇再走。”
天色如同被遮了一块布,眨眼就黑了下来。
李煦安和锦衣卫同知说完话出来,桑乔已用孟茜茹带来的药材熬了一碗,李煦安只闻了一下就蹙眉,“加那么多安神散干什么?”
“郡主特意吩咐的,让你好好睡一觉,赶紧康复。”桑乔手上还有炭灰,又擦到额头,跟个花猫似的。
李煦安推开药碗,“这不是睡觉的地方。”
桑乔愣了一下,“是,白云观的床板太硬,可养伤还挑这个?”
李煦安睨了他一眼,“小师叔若想去郡主麾下效力,我定然好好跟祖师解释。”
桑乔眼睛瞪得像铜铃,但下一秒就蔫儿了,“我错了。我是清宗门的人,不该听别人的话。”
李煦安眼尾微微上扬,漫不经心整理好压襟流苏,“有没有活血化淤的药材,给叶二小姐配一副味道清甜些的汤药。”
桑乔眼角一抽,“凝香丸都给她掺药里了,还要什么活血化瘀的!”
“再说了,药哪有不苦的?清甜的是糖水!”
“你再这样为难人,我、我就···”
李煦安凤目清亮看着他,不紧不慢道,“小师叔辛苦些,她又不是别的女人。”
桑乔看那精致的眉眼逼近,愣是一肚子不满都咽了下去。
罢了,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他什么,这一世被捏得死死的。
李煦安又看道士都去昨晚课,孟茜茹忙着在观外施粥,此时不去看叶蓁更待何时?
而且他从锦衣卫口中得知,刺客身上找到的线索明显指向方侍郎府,必是背后主谋苦心安排,只怕还会闹出些动静坐实。
而这也是他留叶蓁在道观的原因,一旦回京,他没法子时刻守在她身边。
他还没动作,腕上的银镯突然轻颤发出一阵嗡鸣,连桑乔都顿时一震。
山洞。
叶蓁被老妪单手掐着喉咙逼在角落,其他几个老妪在洞口喝粥掩护,顺便与外头的人闲聊,成功掩盖叶蓁摔碗发出的动静。
叶蓁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谁让你来的?”
那老妪目露凶光,阴森森看着她笑,“你下地狱去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