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乔见叶蓁如被雷击中,抿了抿唇,“二小姐现在知道该和我师侄说些什么了吧。”
他慢悠悠下了车,一晃而过的光线直刺叶蓁双眼,可她恍若未觉。
车厢只剩下叶蓁和李煦安,听着耳边时而悠长时而短促的呼吸,她慢慢意识到自己心脏有些刺痛,指尖也发颤,像被人在心里撒了一把冰珠,又硬又冷的痛感滚过心尖。
她不敢再问李煦安究竟有什么病,单单是他为自己承受病痛这一点已经让她无法呼吸。
为什么这么做?
孟茜茹当日说得对,欠她的是李乘歌和叶雪,要还也是他们还,轮得到李煦安什么事!
他为何要做这些?
李煦安缩在狐裘里,三十六根银针似乎并不能让他舒缓,微蹙的眉心和潮湿的睫毛诉说着难耐的痛苦,他咬着牙打颤,一个劲儿往角落里缩。
叶蓁抹掉眼角的泪,试图抓住他双手,不料这点温暖刺激了李煦安,他躲得更远。
好像她的体温是会要命的大火。
叶蓁心上一痛,轻声道,“二爷,忍一忍,别动。”
李煦安左右两条胳膊各十二根针,前胸和脑袋也是密密麻麻,上半身几乎不能动弹,只剩两条大长腿在狭窄的车厢里不安地蹭着地。
他本能回避着身边的温暖,这让叶蓁内心一震。寻常人病重或昏迷,身上发凉,会情不自禁往温暖的地方挪动,可他恰恰相反。
她不敢靠近,犹豫要不要把放在他腕子上的手收回来,下一秒李煦安的手已从她掌心逃走,呢喃着吐出两个字,“滚开。”
叶蓁像被泼了一头冷水,不可置信他会这般厌恶自己。
“别碰我。”李煦安哽咽了一声,眉心拧得更紧了。
若没有桑乔刚刚那番话,叶蓁听到这几个字指不定要多难过,但现在她不退反进,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再一次紧紧攥住他的腕子,用轻柔却颤抖的声音对他说,“我是叶蓁。”
“二爷,我是叶蓁。”
李煦安眉头似乎松了些,叶蓁屏住呼吸靠过去,“你别乱动。哪里不舒服,可以告诉我。”
她捡起掉下来的狐裘盖在他腰上,动作轻而又轻,“很快就回府了。”
李煦安恍惚听见有个声音如潺潺溪流萦绕耳边,很温柔耐心,一遍遍劝自己不要动,忍一忍。
是谁?
这世上还有谁会真的关心他?
叶蓁?不,她喜欢别人,她恨不得和自己算得一清二楚。
“我、谁都不要!”他磨着牙呢喃,竟强行睁开双眼,没有焦点的血红色眸子落在叶蓁脸上,任是谁看了都要倒吸一口冷气。
印象中,李煦安是温润清冷的,也是矜贵高傲的,无论哪样,永远都镇定从容。而眼前如同失控猛兽般警惕敏感,是叶蓁做梦都想象不出来的。
“好,我不靠近。”
叶蓁声音颤得厉害,为让他放下戒备,挪到离他最远的对角处,“你别激动。”
桑乔让她说一些李煦安喜欢听的话,可怎么会这样。
她根本没法儿靠近,被他像对敌人一样防备着,她才知有多难受。果然从前是被他惯坏了。
怔愣着坐在地上,叶蓁视线一片模糊,乱七八糟的思绪找不到出路,既因为李煦安这副样子心疼,也因为自己无计可施堵得难受。
她双手拖着脸颊,无奈喃喃,“你这样···我还不清的。”
“你让我拿什么还。”
我重生一世,为的是报仇和自由,我不想欠你这么多。
叶蓁也觉得十分疲累,重生以来,哪怕是前世种种困局,她都没像现在这么无助,从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逃避感。
李煦安倒是安静不少,偶尔还因身上的痛楚轻轻抽动两下,大部分时候眉眼轮廓还那么精致好看,尤其眼角的泪痣,藏着楚楚可怜和自我保护。
叶蓁苦笑,桑乔还真是高看自己,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回侯府的路走得很慢很慢,她就托着腮一眨不眨看着李煦安,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疑问都看出个明确的答案来。
云追起初听到里头的动静还很紧张,渐渐没了声儿更不放心。
他揪着桑乔衣袖,埋怨道,“二爷昏迷的时候除了你我,根本不让其他人靠近,你怎么放心让她在里头!”
桑乔意味深长道,“你懂个屁!这么好的机会,当然要拉近他们的距离。”
云追眉头皱得更紧了,“哼,人家都出城接董大将军了,还有二爷什么事!”
“我瞧二爷先前的功夫都白做了。”
桑乔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你说什么?叶二小姐今儿穿得那么好看是出城接董、董将军?”
桑乔心里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难怪给吐血了。
“是啊!亏得二爷还找过来要和她商量叶公子用药的问题,结果发现她还饮了酒,可把二爷气得不轻。”
云追现在觉得叶蓁就是利用二爷达成目的,但他又不愿接受这个可能,所以心情起伏很大。
桑乔眯眼思忖半晌,先是觉得这个竞争对手有些麻烦,然后又轻笑出声,在云追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拍着大腿,“还得是他!”
“这会儿还能有什么比苦肉计更管用。”
云追摸不着头脑,“小师叔,您说什么呢。”
桑乔挑眉,“乖,你还小。大人的事少问。”
*
到了侯府,桑乔拉过云追悄悄叮嘱,“待会儿别拿止痛的药进来。”
云追大吃一惊,“你想痛死二爷?”
桑乔赶紧捂住他的嘴,挤眉弄眼,“听我的没错。先拿药油进来,就擦后背瘀血的那个药油!”
云追虽然不解,但眼下能帮二爷渡过难关的只有桑乔,再不情愿也得照做。
这也是叶蓁第一次白天进宝月楼。
上次是离开侯府那日想送沉香被拒之门外,再上次就是那晚被叶雪送到李煦安房间,一番情事后抖着双腿逃都来不及,哪还顾得上细看。
房间陈设很简单,除了日常起居所需的东西,就是些与修道相关的器皿书籍,最显眼的就是窗台那盆绿翘。
除此之外,根本看不出李煦安平日有什么喜好。
叶蓁慌乱中闪过一丝疑惑,究竟是道士的房间都这样,还是李煦安内心深处对生活没有什么期盼。
叶蓁自己前世困在爱情里,活得那么凄惨还在酒坊留了一间自己喜欢的屋子,摆设用具无不昭显她对安逸富足生活的期盼。
哪怕是叶景澜的院子,也种着爬墙虎和月季,房间里藏着道书的地方就是他心里秘密的安全之处。
一个人的房间最能体现他生活在这世上的痕迹,可李煦安没有。
那盆绿翘长得一般,颜色也不是上等,孤零零摆在窗台上,反倒显得死寂。
想到李煦安本能抗拒温暖的样子,叶蓁本就颓丧的心情越发沉重,以至于她都没反应过来,自己什么都帮不了,还跟着来侯府做什么。
云追和道童安顿好李煦安,桑乔起了针,吩咐他们出去配药,然后对她道,“二小姐,帮忙解一下二爷衣裳。”
叶蓁回过神,“解衣裳?”
桑乔一脸坦然,冲她挥了挥自己已经沾上药油的手,“忙糊涂了,忘记还没给他解衣裳。”
“您受累帮个忙,实在是宝月楼没有侍婢可使唤。”
叶蓁倒也没扭捏,只是走到跟前想起李煦安在马车上很排斥自己的靠近,有些犹豫,“二爷好像不喜欢我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