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立冬过后,盛京日渐寒冷。
外头的树上,零星挂着三两片枯黄的树叶,瞧着格外萧索。
长欢小馆的早食,冬日又换了一些。
炸货和糊糊汤最受欢迎。
油卷就着一碗糊糊汤,寒气尽消,舒展躯体,人也精神了。
杂事少了,租住在附近坊市的苦力也大多回了乡,或寻了旁的活计,小馆的食客少了一批,也多了一批——今科举子已拜官授职。
得了官家赏赐官邸的只状元一人,旁的除世家子弟,大多都住在官舍。
上朝点卯恰好就经过青杏巷子。
雇佣厨娘,对于这些家底单薄的小官小吏而言,颇有负担,不提工钱,单住处都是问题。
来小馆用膳,不单方便,而且味美。
故而,小馆里头坐的客人就越发多了。
清点了今日账目,闲下来的众人围坐在火炉前说话。
李玥妩一贯是独处。
她拿着针线筐,坐在光线明亮的窗边,为李清远缝制袄子。
府学冬日也供炭火,到底不多。
虽允自家添补,但李清远的性子,再三节俭也不愿多花银钱。
李玥妩雇来送野味的老汉从乡下收了几袋鸭绒,清洗除臭后做了床被子,叫李清远带去了府学。
袄子更厚实,是预备入了三九穿。
顾昌明或许是担忧她在年关搞出动静,安排盯着小馆的人又多了一波。
他基本是不做隐瞒,也不担忧被李玥妩发现了。
如此行径,大抵是确定了李玥妩的身份,只等查出切实的证据了。
李玥妩此时的处境显得被动。
郑柏自上次后,再未来过小馆,唐司文偶尔过来,也只抱怨郑柏与他生分,鲜少聚会。
不知顾昌明的动向,她唯有以不变应万变.
一场落雪后,入了腊月。
三公主与平阳王世子婚期将至,盛京无不议论此事。
“听说世子爷昨日又在珍宝阁花千两给公主买了副头面。”
“这算什么?你不知,装着平阳王夫妻给儿媳见面礼的马车进城就走了足足一个时辰。”
“可不是,听说还是世子庶弟亲自押送。”
“……”
霍南誉散值后才知西南来了人。
他坐上回府的马车后,脸才沉下。
西南不曾传消息过来,他竟不知父亲自作主张叫二弟来了盛京。
才迈进王府,霍翊安就小跑着冲了出来,径直扑到霍南誉的怀中。
“大哥!”
霍南誉将人接住,纵然满腹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霍翊安一双眸子灵动飞扬。好一顿撒泼打滚,闹得霍南誉拉下脸来斥了一句,才安分坐好。
“主意越发大了,你可有将我这个大哥的话放在心里。”
“记着呢?我最听话了。”霍翊安拉着他官袍的衣袖晃来晃去,“是父王骗我,说早同你说过了。是父王不把你的话记在心上。”
霍南誉扯回自己的官袍,不冷不热道:“是么?怎么父王给我的信中说的是你闹着要亲自押送礼品,他拗不过才答应的?”
霍翊安微微张着嘴,不可置信道:“父王真这样说?好生没有义气!约定好不同你通信,要给个惊喜,怎得还先一步诬赖我!大哥,我属实冤枉!”
霍南誉两句就探出了真相,闻言也是无奈。
父王年过半百的人,还是一副小孩性子。半点不把他的叮嘱放在心上。
还有府中的那些人……
他眸色暗了下。不过离开小半年,他们就懈怠至此。
陪小弟用过晚膳,又许诺会空出时间陪他在盛京游玩,将人哄去睡了,霍南誉才召来与霍翊安同行的护卫领头问话。
“路上可安生?”
对方自不会隐瞒,事无巨细的回了。
“只遇见两拨不成规模的流匪,属下带人寻到他们老巢,的确是流寇无疑。另,来京路线是依着付大人规划,从水路到西宁府,才转至陆路,路上也并未暴露身份。”
他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抵上。此信正是平阳王府幕僚付大人所写。
霍南誉拆开信,一目三行快速扫过,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
良久,他将信纸投入一旁火笼中,挥手叫护卫退下。
父王,简直胡闹!
他其实并不惊讶父王的决定,只是到底觉得心凉。
起身,便去了霍翊安的房间。
少年连日舟车劳顿,洗漱后早早就睡了。
许是地方陌生,他颇为不安的紧拢着被子,缩成一团。
霍南誉坐到床畔,他就醒了。
迷迷糊糊间,察觉兄长熟悉的气息,他又卸了警惕,靠了过来。
“哥哥。”少年呓语。
霍南誉应了声,像小时候一般,拍着他哄睡。
霍翊安刚出生,母亲就去了。年仅八岁的霍南誉强行从柴房里把满身通红,气息微弱的他带走。
平阳王知晓后也只道,你既要留着他,就自己护好。
是王妃送了两个嬷嬷,帮着他将人养活。
一晃十六年。
霍翊安成了府里受宠的二郎君,叫霍南誉险些忘了他险些被溺死的事。
他怪不了父王,只能更尽心把人护好。
看着少年毫无防备的睡容,霍南誉轻叹一声,心道:我当年既将你留下,也自能护你周全。
待少年睡熟,他才离去。
月色入户,投在雕花大床上。
少年的双眸,清亮比月光更甚。
次日,霍南誉着人去衙门给上官告假一日,带着穿戴整齐的霍翊安直奔裴府。
年底吏部和户部的事务繁重比往昔十倍不止。裴泓之身兼两部侍郎,分身乏术。
总算有些眉目,他才得了一日空闲。
说是休沐,然书房垒起的公务依然有两摞。
用过早膳,他正欲去书房,管事就来通传,“平阳王世子和二郎君来了。”
还没得“请”,霍南誉就先进来了。
“知你今日得空才来寻你。”他扯上裴泓之,往外走,“陪我们一同去李娘子那处吃暖锅。你应有好些日子不见她了吧!”
又叫管事去问裴微容,是否同去。
听说是去寻李玥妩。裴泓之拂开他的手,道:“且待我换身出门的衣裳。”
身后是霍南誉意味深长的笑。裴泓之权做耳聋,回了里屋。
直到坐上马车,霍翊安才得以机会好好向兄长口中的至交好友见礼。
裴泓之之名,他在西南都有所耳闻。
今日一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
“这是裴家三哥,至于裴泓之,你唤他五哥便是。”听霍南誉这样介绍,霍翊安便依言叫人。随即得了两份见面礼。
裴微容对霍翊安这样单纯的少年很是喜欢。
“既来了盛京,便也不着急回去。三哥带你四处走走看看。待入了春,盛京可有的热闹呢。”
霍翊安没有应。
父王有令,最多过了年关,他就要回西南去。
裴微容略显遗憾。
他的弟弟们都逐渐长大,成了诸如裴泓之这般,一点趣味都无。好不容易多了个能逗弄的,却也没几日好玩。
“短就短些吧,三哥也能带你玩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