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开春,枝上嫩芽已结花。
太子登基,如今已成新皇,今日是他娶后之日。
皇宫之中热闹非凡,锣鼓喧天,一片欣欣向荣。
仿佛去年战事,所发生的一切伤痛、苦难、泪水都被时间掩埋,徒留宁静与美好。
宫中妆点得遍布红绸锦色,红绸花高高挂起,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林菀与林姝并肩而立,看着太子携手盛装的海圆圆步入大殿。
他们在众人的目光中,身着庄严气派的华服完成了繁琐的礼仪。
脚下是层层高叠的阶梯,他们一步步踩着阶梯,登上高位,共同接受群臣朝拜。
林菀抬眸看着她们,盈盈泪光含在她的水眸中,欲落将落。
不知为何,恍惚间,她想起了她的大婚之日。
曾几何时,红烛盖头,相寝而眠。
到如今,物是人非,故人不再,无处话凄凉。
书呆子,最近我总做梦,每次要抓到你了,你却消失了。
这些日子,你可回来看过?
你可知。
府中你曾为我亲手种的樱桃树,如今早已亭亭如盖矣……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
书呆子,我想你……
她拂袖擦拭滑落而出的泪水。
林姝注意到她的情绪,抓住了她的手,轻声抚慰:“菀菀。”
林菀笑道,笑容却苦涩落寞:“你放心,我没事。”
林姝心疼她,跟着红了眼眶:“菀菀,至少还有念念陪着你。”
林菀压了压翻涌的情绪,眼眶氤氲:“是啊,是他想要的女儿。”
他逝世不久后,或许是上天不忍,所以给她留了念想。
她怀了他的孩子,长得像他,浓眉大眼。
尚在襁褓的她不爱哭也不爱笑,安静的很,不让人操心。
她只要一念他的文章,小女孩的神情便格外专注,好似小小一个的她真能听懂似的。
林菀一想到她,黯淡灰沉的瞳孔便好似有了光亮,支撑着她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眠的夜晚。
夜色沉沉,宴席之中觥筹交错,酒盏推杯。
一个婢女来到林菀与林姝的席前,弯腰低声道:
“参见安成公主,定国公主。”
“皇后娘娘有请。”
林菀与林姝相视,面色皆有些狐疑。
大婚之日,她不守在婚房,找她们两人作甚?
林菀与林姝跟着海圆圆的贴身宫女来到了她的婚房。
喜庆大红的婚房之内,海圆圆脱了红色嫁衣,着一身单薄里衣独自坐在圆桌之上,神情落寞。
她似是哭过,烛光辉映之下的她一双眼睛红肿。
见到林姝与林菀,她慌忙擦拭了脸上的泪水,强扯出一抹笑意:
“你们来啦。”
“来坐。”她指了指自己身旁的红木圆椅。
林菀与林姝二人顺着她的话坐在圆椅之上。
林菀盯着海圆圆白嫩的脸庞,半晌才开口问道:
“海圆圆,我以为你会开心……”
嫁给她心悦的少年郎,她本应欣喜,可为何如今却总能感到她身上淡淡的忧伤。
她不知道海圆圆身上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何谢安死后,海圆圆就改了从前任性跳脱的性子,变得不爱笑了。
海圆圆仰头饮了一杯酒,泪珠砸在她的酒水之中:
“林菀,年少时心心念念,甘愿为之赴死的事情。”
“原来得到了,居然也会变得不那么开心……”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绸布,缓缓摊开之后是两缕长发,看得出它们被主人保存得极好。
海圆圆轻轻摸了摸那两缕长发,这是何谢安去世之后,她去战场上一寸一寸翻找回来的。
她的神情满是怀念,哑着嗓音道:
“林菀,小时候我总想着快些长大。”
“这样,我就可以早早嫁给太子哥哥了。”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现在我一点都不开心……”
她的泪珠夺眶而出,砸在手背上。
“那时候,你我总斗嘴,总吵架。”
“势不两立,水火不容的样子好似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平静的坐着。”
海圆圆又饮了一杯酒,泪水淌过脸颊,留下湿湿凉凉的泪痕。
她说:
“林菀,你说……”
“我们能回到过去吗?”
“他死了。”
“可是直到他死,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喜欢他。”
“他是为了我而死,死状极惨,我至今都不敢回忆。”
“你说他傻不傻?”
“我总骂他,总欺负他,他却总是嬉皮笑脸的缠在我身边。”
“我以为我很烦他。”
“可是林菀,我现在才发现。”
“我想他了……”
“我真的真的,很想他……”
那么大的火光,那么剧烈的爆炸,他得是有多疼啊……
她跪趴在地上,顺着模糊的视线,扒着泥土一片一片地翻找他残破的身体。
她找了一天一夜,到最后,她发现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无法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他。
她压着哭腔,越是控制,泪水却越是汹涌。
脾性相近之人总易相斥,可她们两人的命运却总是如此奇巧相似。
林菀懂她,现在她知道眼前的她为何如此伤心了。
她给海圆圆倒了一杯酒,看着她泛红的眼眶问:
“既然放不下,为何还要与兄长成婚?”
海圆圆的眼神落寞。嘴角溢出沙哑的笑音:
“天下初定,大南朝需要一个皇后。”
毫无疑问,她是最好的人选。
她的哥哥刚助太子登位,立下大功,深得人心。
她背靠海家,海家如今是位高权重,手握重兵,可助太子治国安邦。
林菀突然有些心疼她,沉声问道:
“你呢?”
“你可愿?”
海圆圆笑着看她,眸中的光亮一瞬间湮灭。
半晌,她轻轻说出一句话:
“重要吗?”
如果那个人不是他,那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海圆圆抬起下巴,仰脖饮了一杯酒,似是吞尽了所有苦涩。
“如今,我与新皇,不过是同床异梦,名存实亡的夫妻罢了。”
“我会与他并肩而立,活着的时候演好一个端庄贤惠的皇后。”
“待我死后,我想与他合葬。”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她们心里都知道,那个他并不是新皇。
林菀懂她所有的悲痛、无奈与酸涩。
她定了定神,看着她缓缓道:
“海圆圆,好好活着。”
“他们希望我们好好活着。”
海圆圆一听这话似是触动了什么心弦,突然捂着唇哭,神色崩溃:
“世人皆道他命不久矣,活不过二十岁。“
“我总叫他虞美人,说他是短命鬼。”
“其实,我只是不喜生死离别,下意识不想让他离我而去。”
“所以我不停地喊他虞美人……”
“我是想提前适应他的离开。”
“如果我提前准备,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或许我不会那么痛苦。”
“可是我错了……”
“林菀。”海圆圆指着自己的心脏,指尖轻颤着,泪珠摇摇欲坠,“我这里好痛。”
“我想他。”
“发了疯般的想。”
林菀的泪水也跟着抑制不住地弥漫滑落,她举起酒杯,将烈酒一饮而尽。
她低声不停喃喃:
“一切都会过去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可她们心里都知道。
过不去了……
只要是那个人,她们便永远放不下,过不去。
海圆圆侧眸看着林姝,眼神透着期盼:
“我看不见的时候,他可同你说了些什么?”
林姝凝眸盯着她,顿了片刻,缓缓道:
“他说,希望你开心。”
“如果记得他让你不开心的话,他希望,你忘了他。”
海圆圆用力掐紧了手心,死死咬着牙没有哭出声:
“我知道了,我会开心的,如他所愿。”
林姝低着头,其实他没有说这些。
但是他想,这些应该是他来不及说出口的吧。
气氛一阵低迷,三人眼中都含着泪水,怀着沉甸甸的心事。
就在此时,宫女进门来报,一脸慌张:
“皇后!”
“冷宫檀家姑娘临盆,就快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