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后良辰,普天同庆。
上至期颐,下至垂髫,人人都起了个大早。哪怕昨日已经将院里上上下下打扫了一遍,今儿个也得再细细清理一回,绝不落下每个角落。
街道都被收拾得干净清爽,沿街挂上大红灯笼,系上彩绸。百姓们也纷纷换上平日里连拿出来看看都要思虑半晌的崭新衣帽,人人笑容满面,干起活来都得劲儿不少。
云都一片喜气洋洋。
册封大典繁琐无比,从早忙到晚,一套流程下来,脖子都快被头上的凤钗冕冠给压断了。
仪式结束后,便是宫宴。
趁着更衣的间隙,两位主人公才得以喘上一口气。
不约而同地抬手揉了揉僵直的脖颈,面容尚且稚嫩的少男少女相视一笑,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疲倦与茫然。
原来成亲这么累,比他登基那会儿还累。
夏侯煊心想,太阳穴突突乱跳。
他的皇后看起来,却是比他平静得多。
二人相比,自然是楚浮筠的衣冠要复杂些,夏侯煊先一步换上了宴席穿的袍冠。这套比先头典礼上的那套要简单一些,更方便活动。
知会一声,他便先行一步。
......
礼后宴席设于飞云台。
站在飞云台顶端,可以俯瞰整个云都。
毕竟是最疼爱的皇帝侄子大婚,夏侯朝难得一见地换上了白色以外的衣衫。
绛紫色的绣金锦衣,衬得他整个人更加的雍容矜贵。他气质温润清朗,平日里素白加身,一点都不像宗室子弟,倒像个文弱书生。
今日这一回见,才知何为天潢贵胄。
作为摄政王妃,寇韫也是相同制式的绛紫宫装,嵌金白玉头面,脸上薄薄地上了一层脂粉,着了口脂。
两人只是坐在一起,便引来一阵目光追随。
主人公还没来,众人自然而然将注意力都放在耀眼的摄政王夫妇身上,当然还有一部分精力分给了庆阳的来使,湘然公主。
秦萱若所言非虚,李湘然确实生得极美,尤其是那双丹凤眼,跟带了钩子似的,随随便便扫过来一眼,都能让人浑身酥软。
这不,小钩子已经是第二十一次甩过来了,目标还是寇韫身边的这位。
而夏侯朝这条不解风情的大鱼愣是不上钩,一心搁这给她清点人口。
“列二第二位,保国左将军赵宏。”
点到第十二位了。
这名字有些耳熟,寇韫瞟过去一眼。
“见过。”
不错,升官了,她可出了不少力呢。
在那异国小钩子第二十二次抛过来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提醒道,“王爷,你要不咬个钩试试呢?”
“什么咬钩?”夏侯朝听得云里雾里。
寇韫的小眼珠滴溜溜地转,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禁哑然。
这个形容可真是,他还得想上好一会儿。
“眼睛长在别人身上,本王管不了。”
他只管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她扯了扯嘴角,暗地里笑他无趣,人家公主的战书来去都下了八百回,这人就是不肯接招。
将手背贴到杯壁上,感受片刻,随即将杯盏推到他面前。
后者垂眸看上一眼,自然地端起来抿了一口,入口温度正好。
“列二第三位......”
借着她递过去的清茶润了喉,他又继续投身点名大业。
寇韫当即便后悔了,就不应该给他喝茶。她的本意其实是想让他歇一歇嘴巴,没想到这人反倒更加起劲了。
脑瓜子嗡嗡的,仿佛有一堆小人儿在她的脑子里,一顿上蹿下跳。
以往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能念叨呢?
寇韫觉得稀奇,其他人更是意外。
聿王殿下虽说平日里跟谁都是和和气气的,但多少会带点疏离,他如此主动的模样,他们还是第一回见。
从这夫妇二人落座开始,那小话就没有停过,还几乎都是夏侯朝在说。两人的行为举止,与寻常小夫妻竟无甚差别。
燕从灵保持着端庄优雅的微笑,实际上一口银牙已经快给她咬碎了。
那人究竟有何魔力,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能将他们云姜的摄政王驯服至此?
当真是有趣极了......
她看着寇韫起身离去的背影,因心情起伏而挑起的柳叶弯眉逐渐放松下来,眉梢染上了一抹算计。
......
用于帝后更衣的朝露殿就在飞云台近旁。
夏侯煊更换完衣冠,便坐在殿外的亭子里整理思绪。
清风将身上的疲累吹散不少,从早晨便开始叫嚣的太阳穴也终于消停下来。
这皇帝,还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
两年前的一阵赶鸭子上架,他稀里糊涂地就坐上了这个世人梦寐以求的位子,直到现在,都没能缓过神来。
没有人知道,他其实非常害怕,怕自己不会做,怕自己做不好。可那又能怎么办呢,谁让他生在帝王家,再怎么没有底气,也只能硬着头皮扛。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能放松下来。
此刻也一样,虽然把人都遣开了,但他也不敢松懈片刻。
寇韫停下脚步,看着斜前方亭子里一个人正襟危坐的小皇帝,道了一声真累。
方才,她借着解手的名义出来透口气。
刚出来不久,就有个面生的小宫女跑来跟她说,两位小殿下在朝露殿等着她,于是引着她来到这里后便走了。
她还说俩丫头怎么突然把她约到这儿来。开始就觉得不对,现在也是心如明镜了,是有人把算盘打到了她跟小皇帝的头上。
本来寇韫想直接走,但又实在想知道这出戏后边会怎么唱,索性就配合一把。
“皇上怎么一个人坐这儿?”
听到她的声音,夏侯煊有些愣然,随后便换上了欣喜的神情。
“小皇婶怎么到这来了?”
看来,唱戏的人不是小皇帝,他这反应一点不像是知情者。
“憋得慌,出来喘口气。”
实际上是某人话太多,听得她耳朵疼。
夏侯煊闻言笑了笑,他们俩还挺像,他也不喜欢那种场合。
“那,小皇婶便在这歇会儿吧。”
不知为何,他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局促。
“第一次成亲都这样,我那时候也会紧张。”
说来也好笑,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她都不曾有退缩的时候,反而在成婚那天,她第一次有了逃跑的念头。
“啊?”
夏侯煊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而后便知道,她是在宽慰他,想让他放轻松。
她果然还是老样子。
虽然面上看起来比谁都刚毅,可内心却是无比柔软。
他突然,就有了将一切都说出来的想法。
“小皇婶,你相信缘分吗?”
夏侯煊试探地问出口。
这人思维这么跳跃的吗?这话题转的让她怎么接。
“呃......世间万物的存在,都有其道理,缘分自然也是。”
她思忖片刻,给了他一个十分中肯的答案。
是吧,他也是这么想。
微风带着不知名花草的清香拂过,夏侯煊笑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他笑起来的样子,跟夏侯朝有些像。
“你还记得,四年前的丰州吗?”
丰州......
寇韫的表情凝滞了一会儿。
好一阵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丰州,指的是伍周的丰州城。因为云姜并没有丰州这个地方。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
“四年前的这个时候,丰州发了瘟疫......”
夏侯煊没再卖关子,直接便挑明了。
那时洪涝肆虐,大水过境后,丰州爆发了疫灾。她当时正在驻守昭州,因离丰州较近,便前往赈灾支援。
但是,云姜的小皇帝为何会对这件事如此清楚?
她细细回想,关于那时候的记忆混乱得很,有什么是能跟夏侯煊关联上的呢?
当时,她忙得那叫一个晕头转向,又是封锁各地,又是镇压暴民,人手实在不够,她还得去帮大夫搭手,给百姓送药。
送药......
她好像,有些印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