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一路西沉,画舫顺水而行。
人间的炊烟袅袅上升,融进无边无际的天幕,被点点余晖浆染,丝丝缕缕地,任由纯正的赤色逐渐淹没初始的金红。
水流不急,画舫行进不快,可霞光瞬息万变。不过斯须,烟缕便扯了开来,再一看,已然织成绸缎。
随着河道拐弯,绸缎又被团团的赤色云朵覆盖。那云朵不成片,倒像是刚用棉花弓“噔噔”弹完的松软棉花,边沿还有棉絮纷飞。
纷飞的棉絮坠落河面,照着天幕这面镜子,将自己缠裹成一模一样的棉花云,连颜色也给偷了去。
甲板上的色彩显然要丰富些,但无一比得过那能渗出滚烫浆液的赤红。
落于人后便会被人拿捏。赤色云霞肆无忌惮地将自己烧开的红汤泼下,却是在浸入皮肤的瞬间,淡去了热意,只余下柔和的暖。
想来,它应当是个披着犀利外壳,喜欢搞恶作剧,但内心又无比柔软的孩子。
徐家两姐妹似乎还是放不下方才的棋局,尽管目光被那火烧云勾走,还是要将身子挤在寇韫身边。
倒也没有不服输的样子,只是时不时会问她几句走棋的思路,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落入陷阱的。
李湘然更不必说,自从寇韫为了救她挨上一刀开始,她便将原本对夏侯朝的执着转嫁到了寇韫身上。
即便是不说话,也要在旁边杵着当个吉祥物。
靠在木栏边,往水里瞧,除了被晕红的几道人影,倒是没有特别的东西。
临近水面,人也会沾上清凉的湿意。关于中秋那天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寇韫下意识搓了搓手指。
余光瞟向身旁的几位,陷入了沉思。这回要是再搞什么突袭,她是救还是不救?
如果再莫名其妙地被划拉一刀,估计夏侯朝那张脸又得黑得像煤炭一样。还是得小心着点,她还要多吹几天秋风呢,并不是很想提前入冬。
可若是要救,又得先顾及哪一位?
这倒真是个棘手的问题。
“王妃?”徐婉悦扬着小脸定定地注视她。
她比徐婉悦高出大半个头,垂下眼帘,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乌黑的发顶,而后才是那双带着困惑的眼睛。
“抱歉,一时不备,让这晚霞掳走了神魂。二小姐可否再说一遍?”
“我……”
寇韫可以对天发誓,她并不是故意无视小姑娘,只是她身后锐利的光芒实在让人无法忽略。
前头还寻思着救不救,身体倒是比脑子先做出了选择。
管她谁跟谁,这会儿还真是闲不住。
左手掰着徐婉悦的身子往后仰,右手也不懈弛,藏在袖中的匕首滑至掌中,抬手对准银光挥去。一声轻响之后,有什么东西沉入水中。
这感觉,似曾相识。
寇韫只往水面瞄去一眼,随即眼神一凉,将左手笔直抬起,右手迅速伸入袖中扣动蝴蝶片,纤巧的袖箭乘风飞出。
两声闷哼,岸边小舟上伪装成船夫的两名杀手倒了下去。
凌秋的手艺确实出类拔萃,若是比拼兵器,他们之间的差距可不止一个档次。
寇韫的嘴角还未来得及动作,不远处的惊呼便已此起彼伏。
她转手又解决另一头的两个,向着身侧的三人问道,“可有会武功的?”
三人明显是被吓到了,俏脸一个赛一个的白,摇起来的头也没什么规律节奏可言。
一看就是武课没有好好上。
寇韫极为轻微地撇了撇嘴角,这还能有什么选择的方向。
三人的脑袋还在晃着呢,她一个闪身又掠到了李湘然身旁,抬脚便将正打算趁她不注意摸上船的杀手踹下去,顺手补了一箭。
“跟在我身后,躲好了,别出声。”寇韫在保护三人的同时,还试图照顾一下自己的耳朵。
但另一边没有人听见她的话,一声比一声尖锐,让人听着揪心。
“王妃。”夏侯朝给她安排的两名亲卫第一时间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朝天空放了一支响箭。
本是临时出行,带着的相府侍卫加上王府亲卫,估计也不到主子们的一半数目。
一对一贴身保护那肯定是做不到的,碰到些稳重的还好,若是摊上莽撞的,那就有些麻烦了。
彭莹秀就属于那种莽撞、胆子小,但是嗓门大到可以响彻云霄的人。
没事也能给喊出事来。打蛇掐七寸,打人,便得先抓着最弱的来。始终凑在她周围叽叽喳喳的那位,早跑了个没影。
她被吓得神情恍惚,稍微慢下一步,便给人抓到了漏洞。相府侍卫忙于应对刺客,一时也分不开手。
“啊!”
明晃晃的尖刀刺向胸前,可背后又是栏杆,一仰过去便是冰冷的河水,彭莹秀只能惊恐地闭上眼睛。
预想的疼痛并未出现,却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声音。
“不会武功,还不会跑了?”纪逢欢手中的软剑灵巧如蛇,顷刻间咬上了刺客的脖子。
彭莹秀刚一睁眼,温热的血液飞溅在她脸上,又引出了一声惊天的尖叫。
纪逢欢用空着的手捂住耳朵,悬着眉道,“彭小姐不仅很会说话,这嗓门也是别具一格啊。”
惊吓过度的彭莹秀哪还有心思跟她斗嘴,双腿颤抖的速度都跟不上嘴皮子的。
“要还能走,就赶紧躲回船舱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纪逢欢懒得再为她分心,专心应敌。
有两名侍卫在旁,百里云诺目前还算安全。她文课门门可以考得第一,武课从来都不合格,却仍然面不改色地挡在众人身前。
相府的侍卫终究是敌不上经过残酷训练的杀手,身上的口子往外渗血,手上的动作也越来越虚。
眼见侍卫的刀咣当落地,马上连人头也要跟着一起落地。
一阵风刮过,刺客高举长刀的身体猝然被利刃贯穿,狰狞着脸倒了下去。
白色面具露出来,百里云诺松了口气,朝寇韫那头投去感激的一眼,便对着后边抱在一块的几位说道,“各位快进船舱。”
语罢,又伸手去扶受伤的侍卫。
刺客的眼力倒是极好,见寇韫分了人出去,便全部火速扑了过来。
虽说那些人不是她的对手,但毕竟身后还跟着三个小可怜。人数一多,就是她与那名王府亲卫的四肢躯干加起来,也不可能做到毫无缝隙。
刀尖逼近,徐婉悦煞白着脸,下意识便往后躲,却忘了身后早已没了路。
木栏杆的雕花倒是精致,可到了关键时刻,不但一点用场都没派上,还添了乱子。
“啊……”
徐婉悦被绊了一跤,整个人直直朝后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