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云关与云都的差别肉眼可见。大到天边日月,小到地面被马车轧出的辙印,处处都透露着天壤悬隔。
内城人口亦及不上青州的半数,反倒让那并不算是十分宽敞的道路显得空旷起来。
无论马车的速度是快还是慢,那猖獗的沙尘总能找到合适的借口,与前行的队伍交战。
最后便是沙尘被马车撞得飞散,车轮粘上甩不掉的沙砾,分不出谁胜谁负。
遭殃的反而是道路两旁铺设小摊卖货谋生的百姓。
边城情况特殊,即便是有钱也都得先紧着军队来,那沙土地面便是没心思修缮。
一天内,有不同的人骑着马来回几趟是常见的事,多数都是传递军令或是情报,因此无法设下像云都那般闹市禁止跑马的规矩。
小贩们,尤其是卖吃食汤饮的,就得费心护住自己的东西,避免突如其来的沙雨将顾客赶跑。
他们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也做足了准备。
远远见那一行人进城,车马齐整的模样,便从筐里掏出宽布,甩开盖在自己的摊位上,打算等人走过再揭下。
这回的来人却是温柔许多,进了城门便缓下步伐,预想中的沙雨并没有到来。
卖糖人的老汉眼睛似是也沾了糖,直往逐渐靠近的马车上黏,“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见着这么大的车哩?”
隔壁跟他一脉同宗的糖水摊主老宋,在他言语间已经先一步收好了宽布,“这有什么稀奇的,也就咱们这儿见得少,那大县城里可多嘞。”
刚盖上筐子,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听来的消息,猛然抬头,“哎,前头听说聿王殿下要来巡视,这怕不是……”
“啥,聿王殿下?”
“嘘,小点声儿!不怕那后边的大刀搁你脖子上啊?”中间隔着的担子,挡住了老宋想要捂住糖人老汉嘴巴的手。
“嘿,怕什么,聿王殿下又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老汉不以为意,还挑了一支样貌最出众的糖人,就要凑上前去。
惊得老宋也不顾什么担不担子的了,冲过去就给人扯住,“你干嘛去,不要命啦?”
马车后面那腰间悬着刀的魁梧汉子警惕的视线飞了过来。
老宋站了一天,身上的汗水都没想着出来跟他打一声招呼,却因为这一下,全都冒了出来。
“你可知道冒犯王爷是什么罪过?”
“什么罪不罪过的,这得烧几辈子的高香才能见着活的聿王,俺送个糖人儿怎么了?”
老汉想来是觉着自己活得久,便是天不怕地不怕。虽说聿王为人随和,但到底是皇亲贵胄,万一冲撞到,那一家老小可就冤惨了。
“你快闭嘴吧,哎哟……”老宋后悔不已,这些筐子怎么就没能把他挡住呢?
非得多嘴,这再给自己搭进去……
想什么来什么,本来要直接过去的马车嘎吱一声停了下来。
后头的带刀侍卫没动,倒是从车上下来一人。
半夏被马车颠得脑子昏沉,迷迷糊糊领着夏侯朝的令便下了车,“老伯,这糖人我要了。”
老宋已经想好了自己死后应该埋在哪儿,却是听见这么一句话。若不是有眼眶盛着,那眼珠子怕是都要掉出来。
半夏往老汉手中递去一两银子,接过糖人,“不用找了。”
“谢谢公子!”老汉眼睛笑得眯成线,迅速将银子揣进怀中,怕旁边人眼红,还特意压低了声。
马车缓慢远去。
老宋收敛神色,不轻不重地捶了糖人老汉的肩膀一下,“你多大的胆子啊,啥人你都敢往跟前凑?”
“嗐,俺不就是想看看那聿王长什么模样吗?”
老宋灵活的眼睛转了两圈,又离近问,“那你可看见了?真是聿王?”
老汉摆弄起自己的糖人,“是不是聿王不晓得,就是方才帘子撩起来时瞄了一眼,那容貌确实是一等一的俊,还接了俺的糖人儿,品行想来也是不错的。”
老宋眼珠上翻,话语颇为嫌弃,“猪鼻子插葱,你还搁这装上了。从哪能看出品行来?一两银子买的?”
“你这是眼红,就是嫉妒俺一天把几年的钱给赚了。”老汉努力挑起眉毛,想表现得嚣张一些,却只将前额挤出来几道深沟。
“你就嘚瑟,被……”老宋回归自己的本位,“被老大知道,有你好看。”
“嗐,顶多也就是把俺打趴下。”老汉手上生花,又一个糖人捏成,他轻声喃喃,“单这一眼下来,还是蛮般配的。”
老宋耳朵动了动,目光也跟到那糖葫芦样的糖人上,撇了撇嘴,“配不配哪是你说了算……”
“老宋啊,快,来口水。”
只顾着自己说话,闻声再探过眼去,便见一满头大汗的男人,敞着大半壮实的胸脯,怀中抱着两个腌菜坛子立在摊位前。
“哎呀,戴将军,您这是干啥去了?我瞧着今儿个的太阳也不毒啊?”老宋舀了一碗甜汤端过去,嘴上字音紧跟。
连云关虽多年未有战争,但将士们也得吃饭生活。没有战功加持,单靠普通粮饷很难支撑起一个家庭。
戴征作为连云关的守将,想尽办法去给底下人添置东西。实在添不上,便会找些活计来减轻军中的开支负担,以此为他们节约花销。
除了平日必要的训练,便是带着兄弟们开荒种菜、挑水砍柴,也时常出去帮扶百姓,耕耘收藏没一样落下。
百姓自是十分感激,收了什么便一担一担往军中送去。如此一来,既解决了口粮问题,也顺带省下了大部分饷银。
来往一多,跟百姓们也都混熟了脸,走在街上随时都有人打个招呼,偶尔回到营中,肩背、手上都能挂上一圈东西。
戴征一口气便将甜汤消灭了,又伸过空碗,“再来一碗。”
趁着老宋打汤,他擦了把汗,道,“那山上落石,挡了道,带人去开路来着。”
然后又被周村的百姓塞了一堆东西,一行人走在路上像是给哪里洗劫了一样,他嫌招摇,便让兄弟们先抄别的小路回去,自己来街上巡一巡。
老宋递完汤跟着问,“没伤着人吧?”
“没有。”
“那就好。”老宋看了一眼马车消失的方向,状似无意地提醒道,“刚才有一行车马经过,后边一律都是带着刀的,不知是何方神圣。”
“呀,完蛋,忘记大事了!”戴征如梦初醒,撂下空碗便撒腿狂奔,还不忘丢来两枚铜板。
“跟咱……老大有得一拼。”
“放你的屁,咱老大哪有这么虎头虎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