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之事变幻无常。有的人前一刻还活蹦乱跳,下一瞬便可能倒头断绝呼吸。
云都的天气亦是如此。
昨夜歇息前,天幕将月与星抱了满怀,本以为第二天必定能瞧见明媚的阳光。
却是从睁开眼,再到意识自美梦中完全抽离,都只能透过又蓝早间打开的半扇窗户,看到乌沉沉压下来的厚实云团。
整理好一切,跨过门槛之后,方能将更多的色彩纳入眼中。依然是白色占据主导,但或多或少都盖上了一层乌云的灰。
前头下过一场小雨,可云团不肯退去,似乎还有再来一回的打算。
雨水降得不多,不足以在院中积水,但也将地面完全打湿。
寇韫低头瞥了眼自己的素白裙摆,收紧指尖将身上的氅衣扯了一下,反身拐向回廊。
这一身白,沾染上湿黏的污沙,会显得不太美观。
浑浑噩噩地躺了几天,起身后又不得不忙于夏侯朝的丧事。回京多时,寇韫今日终于有机会,妥善安置她从伍周带回来的父母亲的牌位。
在刺杀行动中侥幸逃过一劫,但左腿受伤的半夏拄着拐棍,在她前方领路。
迎夏与又蓝则跟在她身后。
原本她是想让半夏安心休养,可这小子不知为何,非要挣扎着爬起来亲自将她送到地方。
大概,是怕她迷路?即使那目的地就在王府之内……
迈过长宁居的门,四人于屋内站定。
寇韫环视一周,随着大门合上的声音响起,她那悄悄出走的一缕魂魄方才回归躯体。
屋中的寻常摆设均已撤走,圆桌木凳、书案床榻,悉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供桌蒲团、香炉烛台。
甚至周到得连供品都提前摆放好了。
回到云姜碰了面,她曾与夏侯朝提过一嘴,让他在府中腾个空地给她。也未有提前交代布置,只是想为她的阿爹阿娘简单找一个安静的地方。
而他点了头,她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谁知这人又“自作主张”,将一切都替她备好了。
寇韫的眸光微微颤动,暴露在寒风之中的手招了冷意,但心头却是暖意盘桓,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宁。
待到灵牌遗像安顿明白,香炉中腾起的白烟四下飞旋,或扭成圈、或直行线,随带偷溜进来的一点冷风升至空中,半夏才悄声细气地开言。
“王妃,属下有些话,想同您说。”
他往身侧看了看,两个丫头立即会意,转身退了出去。
半夏看着门关上,又将目光绕着屋内走了一圈,扫过各个紧闭的窗扇,才轻声道,“王妃,这都是王爷仔细叮嘱过的。”
寇韫微微扬起嘴角,“我知道。”
“您,还有不知道的……”
半夏沉下眼睛,“这其实,是王爷在您出发前往伍周的第二天交代的。”
“王爷他……猜测您有可能会把将军与夫人的牌位请回,怕您不愿意将二老供在王府祠堂,便赶前吩咐,让人另外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
“王爷担心如此安排会有所怠慢,还挑选了几套邻近王府的宅邸,方便您随时前去探望。”
他略微抬眸看她的反应,“王妃若是觉着此地不妥,我们也可以将二老请到外边的宅子里。”
无论是半空中细长烟气的凝滞,还是胸腔之内心跳的一霎停歇,都让她感受到了时间的静止。
连同呼吸,也变得缓慢而深长。
半晌,寇韫才舒展眉眼,眸底柔色晕开,“这倒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儿。”
她不觉得惊讶,这人不声不响的照料,她已经见过许多次了,但这也不妨碍她心头悸动。
她可没忘记,那日与夏侯朝说起这事的时候,他那故作平静的表情。
估计他心里,是在为提前措置好一切而暗自得意吧。
他若在,她定会当面夸赞一番。
“王爷他……”半夏靠近了一些,又消去一半的声音,“还在您不在的时候,天天看着那些个糖葫芦、糖糕之类的小东西,睹物思人。”
“扑哧。”
这听着倒是稀罕。
难怪他会主动找她索要信物。
寇韫终于在这几日的沉沉压抑中发出了第一声笑,尽管知道这或许不太合适,但既然无法控制,这又没有外人,便干脆随心而为。
半夏看见她笑,也跟着唇角微翘,“王爷在您回来之前,还去找了柳家家主,向他做出了承诺,说会护您一世安稳。”
这些话语憋在心里,半夏总觉得牙根发痒,或许他天生就适合干这个搭线月老的活。
可王爷……
闻言,寇韫抬头望向两张遗像上的眼睛,顿了一会儿,将手抚上颈间的两个指环,口中呢喃,“阿爹阿娘,我想,这条路,走得不亏。”
半夏只能看见她唇瓣张合,听不着声音,但他也不在意,又径自说道,“属下还从未见过王爷这般模样,王妃,王爷真的很在……”
剩下的两个字没能掉在地上。
似乎有石子之类的东西敲击侧面窗户,随后迅速跌落地面。
声音虽小,但他们都是常年习武之人,自然能凭借灵敏的耳朵捕捉到。
半夏下意识抿起双唇,敛去声音。
良久,外边没了动静。
半夏执着实在痒得不行的牙根,又凑近寇韫身边,“王妃,还有啊,属下看见……”
“啪。”
这次,窗外的声音大了不少,还引来了又蓝的大嗓门。
“什么人?”
脚步声紧随其后,两个丫头向着响动追去。
但想来,应当不会有特别的收获。
“那个,属下没什么说的了。”半夏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笑意,顺着声音闭了嘴。
寇韫的视线也从梅花样式的棂花上挪开,“走吧。”
语毕,她朝着灵牌颔首,随后脚下一旋,便往门口走去。
半夏用余光瞟过窗户,也提着拐棍跟了上去。
寇韫刚要将手搭上门板,忽然想起了什么,又侧目看向他的腿,“你……”
“哒。”
拐棍落地的声音。
半夏也跟着向下瞅,先是瞳孔微震,又挠了挠头,走到她身旁推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