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李元杼与平时里接触的人不同。
与他同龄,有十几岁年纪该有的朝气,和爱玩闹的心思,不像他,压抑着心性,规规矩矩的。
就算在裴府,也是生怕走错一步路,说错一句话。
裴衿跟他相处下来,不觉疲累,也不用去揣测他每句话背后的深意。
“天气太冷,又临近饭点,去我的宅子里用了餐再回去吧。”最后李元杼对他发出了邀请。
裴衿没有拒绝。
李元杼侍从常华牵来了马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着问裴衿,“阿衿,要不要跟我共骑一匹马。”
面前的玄色高头大马鼻子里冒出浓雾,裴衿霎时一阵眼晕,猛地摇了摇头,“不了,不劳您费心了,我这次是骑着马来的。”
说着就自顾的往马厩走去,牵出一匹比较秀气的枣红马。
“王爷,我们下次还要派人在这边蹲守吗?”常华趁着瑄王心情好,趁势问道。
这几日他跟兄弟们专盯漂亮男人,有没有进入法华寺。前日里有一群男风馆里的小倌集体拜佛。
脑袋不灵光的兄弟,看到之后就去禀报王爷。
结果可想而知。
王爷看到一群擦脂抹粉的男子,气的差点免了他的职。
整日闷闷不乐,性情不顺,见到谁就骂谁,王府里唯一没有遭殃就是厨子。
毕竟王爷要一日多餐进补。
李元杼看裴衿轻飘飘的踩着马蹬如谪仙飘了上去,眼角略有笑意,“不用了,我想他会跟我约定下次来的时间的。”
第二次来瑄王府,裴衿轻车熟路的走进东厢。
裴衿见香炉上香烟袅袅,细嗅下来一股清香的水果甜味,李元杼招呼裴衿坐下,“这只是普通的甜香,比不得上次的珍贵。”
裴衿补充道:“但比上次的好闻许多。”
上次的香要命。
李元杼听得出裴衿的弦外之音,笑了笑道:“说的不错。”
二人不觉明厉,相视一笑。
李元杼伸出胳膊,掀开袖子露出手腕,手腕纤细,“我懂的你们学岐黄的规矩,医不叩门。”
所谓医不叩门,即使我知道你有病,我也知道你得了什么病,但是你不找我给你看病,我是不会主动给你看病的。
即便我是好大夫,我也不会主动找你给你看病。
除非你主动找我看病。
裴衿三指搭在李元杼脉搏上,听他强壮有力的脉搏,身强体健。看他舌苔薄白,五脏机能正常。
最后硬着头皮,看着面色红润,眼神如如小鹿干净的李元杼,问道:“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李元杼烦恼的说道:“我最近食欲大增,如饕餮进食,一日多餐超乎规格。但总是爱犯困打瞌睡,日日睡不醒,腿还经常抽筋。 ”
……
裴衿哑然,只好开口说道:“好吧,这是束发之年正常现象,此时身体犹如雨后春笋般发生剧烈变化,骨骼血液头脑有些不适是正常的现象。”
李元杼看跟自己同样处于束发之年的裴衿,做出一副老派迂腐的模样,玩心大起,“那大夫,小儿应当如何医治。”
知他玩闹,裴衿轻咳两声,模仿白发老翁声音,像模像样的给出建议。
“此病不难医治,只需注意,饭后少动,最好休息一刻钟。但也不要整日疲懒贪吃,到时积食,容易体丰身重,疾病上身。”
李元杼夹着嗓子,做出孩子声音,“我一定会谨遵医嘱,不让大夫操心。那大夫可否给我开一方子。”
李元杼双颊圆润,本就有些幼态,声音一出来,裴衿彻底忍不住笑出声来,“陈皮……山楂……六神曲……炒麦芽,哈哈哈……做成……丸药……餐后……温水……服下。”
裴衿捂着肚子,笑的往后仰,李元杼扑上去,“好呀,笑我,我看你还笑不笑。”
李元杼挠裴衿腋下腰窝痒,“还笑不笑,笑不笑。”
裴衿也不遑多让,出手不济,被人压制,连连直呼“饶命”。
直到来人端上餐食,才消停一阵子。
二人用完餐后,裴衿看天色将晚,说叨扰太久,要告辞回裴府。
李元杼命人送来纸笔,裴衿不知何故。
狼毫沾满墨汁,李元杼提笔写下,“子珏”二字。
吹干墨迹,叠好李元杼双手递给裴衿,“请人要发邀请帖,我不大通文墨,也不大邀请人,你下次就拿着这个来,门房不会拦你。”
裴衿打开,看字体方正横平竖直有些功底在身,看着上面的字念出了声,“子珏。”
李元杼说道:“李子珏,我的字。”
裴衿记得,李元杼在明镜面前的化名就是就珏。
珏通诀,诀别,离别之意,乃是不祥之兆,圣上为何会给儿子起这样的字。
裴衿停止心中疑惑,兴许是自己想多了,走到案台前,用笔写下一个“玉”字。
正经楷书,下了功夫的,方正,拥有平正的格调。
“回帖。”裴衿抬起头,笑了笑道,“既有请帖,就应当有回帖。”
李元杼看案上纸张字迹,兴奋说道,“玉儿。你还真跟我有缘,你也是玉,我也是玉。”
不一样,你的玉来自父亲,我的玉来自母亲。
裴老爷按照裴家起名规矩起了名,压根没有费心给他取字。
他小时候母亲为了好养活,取了女名叫他玉,之后所有人都叫他玉,一直叫到现在。
不过从玉儿变成了玉郎。
也没有人意识到这个问题。
裴衿怀里揣着李元杼给的“请帖”,回到了裴府,把马匹交给马房,马房管事上前殷勤伺候,“五公子,又去法华寺拜佛了。今日回来的晚些。”
裴衿从袖口里掏出几百文打赏,沉甸甸的,送到管事手里,“今日是晚了些,好在哪里佛祖灵验。”
“多谢五公子赏赐。”管事喜笑颜开,说了两句吉祥话,“我祝公子高中。”
“承你吉言。”裴衿不多停留,回到柳院,拿出怀里的“请帖”。
看了又看,越看越认不得上面两个字,柳院的冷风,屋子里的燃烧的碎炭,让他想不得自己有什么能对“子珏”有什么价值。
最后踌躇再三,把“请帖”夹在了自己不常看的那本《商君书》中,锁在了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