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衿解答道,“父亲因一时愤怒杀子,并非是真的要杀子。若真的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人命关天,到时候已救无可救。这就是杀身以陷父,不义不孝的含义。”
在为他求情时,萧冲也是这样的意思。
李元杼翻身说道,“作为儿子不能忤逆父亲,否则不孝。作为儿子不能反驳父亲,否则不孝。如今好了,作为儿子被父亲杀死,还要承担不孝的罪名。”
李元杼几乎油盐不进的,翻身仰头,无奈的说道,“看来儿子还真难做。”
裴衿进来时就注意到东厢的地龙现在还烧着,胳膊受了伤,脸色也不比以往红润,看来是跟自己的父亲皇帝陛下,闹了不愉快。
受了伤。
“子珏,你知道三皇五帝之中的舜吗?”至于父子关系,裴衿没什么可发言的。
他父亲记不得他,认不得他。
李元杼自然没听过,“不知道。”
裴衿说道,“舜的父亲智叟,偏心小儿子象,厌恶他甚至想要杀了他。让他修缮房屋,却撤掉他的梯子。让他挖井,在他下去后却偷偷的把井填了。”
李元杼惊恐的拉着裴衿的手问道,“那舜如何了,是被他的父亲杀死了吗?”
李元杼反应过激,震的裴衿一懵,裴衿紧紧拉着李元杼的手,给了李元杼一颗定心丸,“那是没有。”
“没有就好。”李元杼把如花放到一旁,自己钻进裴衿的怀里,贪取裴衿身上的温度。
如花见主人抢了它的地方,有些不高兴,裴衿捏了捏它脖子安抚了一下。
对李元杼半是劝解半是安抚的说道,“舜是一位有大作为的远古帝王,有大智慧,怎么轻易的死去了呢,撤去他的梯子他就用斗笠做成翅膀,从房顶上飞下来。把井填了他就在旁用耒耜挖洞跑出来。”
裴衿不知道李元杼在害怕什么,尽自己所学劝导,“舜在面对他父亲时,他父亲呼应他时他立即出现在父亲身边,但是他父亲要杀死他时,却总也找不到他,他也总有办法逃脱的。”
裴衿看着枕在自己双膝上的李元杼说道,“此所谓,小棰则待,大棰则走,以逃暴怒也。”
裴衿伸手悄悄的给李元杼把脉,“没有必要在父亲有杀你之心时,还要……侍候在旁。”
裴衿觉察脉相有异常,掀开眼皮,又把手放到他的下巴上,让李元杼张了张嘴,看了看舌苔,顿时满眼的惊慌,“子珏……你怎么中毒了。”
一听中毒,李元杼霎时双眼睁开,见裴衿神色巨变,看他时更是满眼担忧,说着就要起身给他写方子,“还好你中毒不深,最多餐食难进,腹泻肿胀,我的本事还能救你。”
断了条胳膊不止,还中了毒。
浑身冰凉畏寒,要不然怎么会烧地龙,还以为是皇子惯常的的骄奢淫逸。
裴衿不知道他遭遇了什么。一开始是掺了罂粟的沉香,到现在的莫名其妙的中毒,断胳膊。
李元杼见裴衿急忙翻身下床,摊开纸笔,龙飞凤舞的写完方子,“这些草药都是寻常的草药,旁人看不出什么的。”
李元杼接过方子,裴衿的字是好字。他想过裴衿因为有趣而看过几本医书,算不得精通。
他想错了,看轻了。
李元杼把方子交给下面人去抓药煎药,而后笑嘻嘻的装作没事人一样回答道,“玉儿,你真好。”
裴衿想对他好,但又不知如何对他好,如果写方子是对他好,他愿意多写几张。
“也不是很好,我只会这个。”
裴衿低头的瞬间脸红了,又蘸墨提笔,“我这里有解毒的方子很多,我都给你默写出来了,你若中了毒,翻出来找找就好了。”
裴衿红着脸,一张一张的默写出来,李元杼觉得裴衿才是真的像是十七岁未长大的孩子模样。
有时候会扮作古板的大人,内心却喜欢玩小孩儿玩具,心地善良又经常拜佛念经。有趣不迂腐,喜爱读书却不尽信书。
“玉儿。”李元杼声音不轻不重。
“什么事。”裴衿手腕运笔写下楷体。
李元杼把手放到裴衿的肩膀上,像是做惯了的动作,“今晚你能留下吗?我们说一些悄悄话。”
是请他留宿。
“啊……”裴衿手上的笔一顿,留下了个挺大的墨印,肩膀抖动着,不知所措的说道,“我……我还要回家。”
要不要不回家,留下来陪我 。
李元杼想要开口,却看到裴衿惊慌的眼神,瞬间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李元杼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裴衿面前会突如其来的自卑,总觉得自己一个武夫,配不上博学仁善的他。
轻笑道,“是我魇了,你能来跟我说说话,就已经让我可以开心很久了。”
裴衿心绪不宁的胡乱在纸上划拉几下,废了一张纸,咬着笔尾,郑重的开口叫道,“子珏哥哥。”
又叫起来这个称呼,没有疏远没有带揶揄,李元杼心中一喜,觉得他们心意是相同的。
但裴衿之后说道,“其实,我也很开心能跟你说话,只是我现在还不能。”
李元杼想问,“不能什么……”终归没有问出口,裴衿写完解毒的药方,就告辞离开了。
“主子,裴公子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常华等裴衿走后,看着手里厚厚的解毒秘方问道。
李元杼说道,“对,他发现我中毒了。不是说是普通的泻药吗,吃了最多腹泻几次,怎么变成了毒药。”
常华立即双膝跪地,“……是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惩罚。北抚司检验科的送来的东西,没有多加查验,直接拿给主子用了。”
李元杼抱着白狐,逗弄着玩耍,满不在的说道,“算了,我可惩罚不了你,你是父皇留给我的死侍,除开这一层。从南疆到上京你跟了我多少年,我也舍不得。”
常华知道这两父子最近斗气,常华在襁褓中因祖父犯事,打入北抚司的牢狱,当做帝王死侍训练。
后来跟随瑄王到南疆,表忠心似的说道,“我是主子从死狱中亲自挑选出来的,自是效力于主子。”
李元杼照例是一副天真无邪的容貌,“少说些好听的,关于玉儿的事情,我不希望能传到陛下那里去。”
常华见识过李元杼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暴戾恣睢,视人命如草芥,好兄弟萧冲也不会见识到这一面。
谁也不会想到,瑄王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命人用箭射向自己的兄长。
瑄王李元杼为了不在场证明,在烤大雁时亲自下了泻药,为了获取萧世子的信任,导致吃下去的量已经成了致死的毒物。
用无箭头的箭矢,搞断了自己的胳膊,东窗事发后,在陛下面前爽快的承认自己的罪行。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让人陷入无端的猜忌之中。
若性格仁善念经拜佛,娇软如女子的裴公子见识到这一面,恐怕会感到惊悚,只会想着远离这个活阎王。
常华俯首听命,“属下明白。”
正在此时厨房里端来汤药,“主子,裴公子方子上的药已经熬好了。”
李元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把狐狸放到自己腹部,暖暖的,没了肿胀的感觉,“饿了,命人准备膳食吧。”
李元杼接着发布命令,“用父皇赏赐的御厨给我做膳食。”
春猎回来,皇帝陛下三个儿子,两伤一疯,为了安抚,赏赐给最受宠宸王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古玩字画。
给疯癫的皇七子增添了宫女内侍十几人料理衣食住行。
给因亲自烧烤腹泻皇九子瑄王,御厨几人,精铁制成的箭头一箱。
看不出孰优孰劣,也看不出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