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裴衿注视着明空的脸,说实话,没什么好看的,明空跟裴袵长的很相似。
与青灯古佛相伴多年,无宝石绸缎加身,气韵倒是比裴袵柔和一些。
也难怪,他们才是真正的亲兄弟,还是是双胞胎。
“是我第一次去南禅寺时吗?”
裴衿瓷娃娃一般的脸,笑着说道,“我记得大师并没有见我,听庙中沙弥说大师是去云游了。”
明空闭上眼睛,手指开始拨手中念珠,“……佛门中人,青灯古佛相伴,不可心存杂念。”
心存杂念,什么杂念。
一个和尚和妓女的孩子,就是杂念?
还是一个原本的儿子变成了兄弟的荒唐事,就是杂念?
裴家二郎裴初裴启明,听说在十几年前是风光霁月的人,世家子弟,文采飞扬,拥有大好前程。
文能与其父相提称称,诗文之上有大裴小裴,名声显赫。
工于丹青,在二十岁时画下万里江山图,气势磅礴,何尝不是一个心中存有天下的士人。
裴老爷十几年前还是诗坛的领袖,风流文雅,却最为惧内,对前几个孩子是用心培养的。
其用心程度,不亚于现在的裴袵对裴潋,裴濬。
不如现在,原配戚夫人死后,续弦刘夫人家中不显,无力管控于他,到现在小妾买没完,家中所有事务全部交给裴袵。
裴家二郎接受不了他最为尊敬的父亲,与他相恋之人在一起后这等人伦惨事,剃度出家也不无可能。
裴衿说道,“其实大师一直在我身边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血缘的力量还真是强大。明镜师父是因为你的缘故对我关照几分。齐王殿下收我为义子,初心也是出于你裴家人的身份。”
“在我为母亲抄写《地藏经》时,让我一个幼子借用寺庙禅房,沙弥们每每见到我,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我想是大师在背后偷偷的为我从中周旋吧。”
“还有,十三岁时,我自关东回到江南后,裴氏一族的宗伯找我认祖归宗,这其中有多少是大师的手笔。”
“我十五岁时中了举人,远在上京的裴府又是怎么那么快速知道的,还要接我回家。我停了一年观察,家中宗伯每日轮番上阵劝我进入上京,看来这一切都是大师你的推动。”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我所行的每一步都在按照大师的计划而来,如今我想说的是我这枚棋子有了自己的想法,察觉到了一切,大师终于肯主动现见我了。”
明空手上的念珠停顿,这个孩子如何,他听明镜讲过,这孩子聪慧异常,至情至性,偏生六亲缘浅。
裴衿接着说道,“大师今日叫我前来,应该是为一个答案吧。我告诉你我的答案是与大师的答案是一致的。大师应当放心了。”
聪慧异常,至情至性,他知道一切,他知道自己的亲父是和尚,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是祖父。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会顶着儿子不儿子,孙子不孙子的身份一直生活着。倘若他是无能之辈,隐匿于世,这个秘密很大可能会一直烂下去。
在裴袵与他讨要万里江山图时,提及裴衿,提及身世,询问往事缘由。
明空就知道他与裴老爷隐瞒了近二十年的秘辛,再也瞒不住了。
薛令涛去世之时,他才七岁,年幼无知,不懂生死离别,自尽殉母。
法华寺的长明灯,他供了两盏,一盏是写明薛令涛,另一盏他供的是木氏散人。
齐王殿下,放逐关东,自诩平庸无用,不为世用,遂自称散人,李氏取上便是木氏。
“听说你过了年就要考进士了。”这是明空说的第四句话。
裴衿面色不变,说道,“是的,大师你要不给我批算一下,我此次能否考的中。能否蟾宫折桂,登科及第。”
明空道:“施主天资聪颖,自然能得中。”
十五岁的解元,江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天才。但无人知道他是一个和尚和妓女一夜风流的孽果。
“那我就多谢大师吉言。”
裴衿得了答案,戴上斗篷的帽子就匆匆离开了。
推开门,明镜正侧耳趴在门板上,见到门开,端正身体的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裴衿不语,双手合十行礼,冒着风雪就离开了。
明镜看明空还是一副闭眼念经的模样,身形都未动半分,“师弟,你们怎么回事,这个孩子他只是倔强了一点,但心里什么都明白,也什么都知道。”
“正因为如此,所以才劝说不得。”
“那你就眼睁睁的看他去送死。”明镜在裴衿身上,所费的心思要比明空多得多。
心中对他的怜惜也是多得多,一门心思的要为他剃度出家,想要他把一切都放下。
明空说道,“齐王的事情,他无法介怀,贫僧的与他的亲缘已断,他所作所为自有分寸。”
明镜一听就来气,“他能有分寸,他能有什么分寸,在关东的事情你难道都忘了,当时要不是你我及时赶到……”
……明镜要说的是那件事。
明空闭着眼睛,似乎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可怜孩子,白发被血水染上了赤色。
明空亲眼见过裴衿两次丢弃性命,一次是七岁,一次是十三岁。
一次是为母,一次是为父,一次自杀,一次刺杀。
所谓至情至性也不过如此。
明空闭着眼睛打断明镜的话,淡然如常,“师兄,人各有命,你我不必强行插入他人的因果,他行事如何,与你我出家人无关。”
明镜道,“你这个出家人真不愧是六根清净,佛法高深。齐王的事情暂且不论,你放任他去做危险的事情,他的所作所为何尝不是你自己的所思所想。”
“啪……”
明空手上的念珠啪的一声断掉了,珠子噼里啪啦的崩了一地,是不祥之兆。
明空口念“阿弥陀佛”,骤然睁开双眼,黑色眼珠,泛着青色的眼白,黑白分明,澄澈无比。
明空说道,“师兄慎言,在下法号明空,与那位施主不过是点头之交。”
把亲儿子当做点头之交的,天底下也只有这一人了吧。
仔细想想,明空似乎一直躲避着这个亲儿子,一个佛法高深的禅师,佛坛领袖的人物,怎么可能会破坏戒律清规有儿子。
“也是这里是上京,明空宗师自然要慎言,谁不知道当年齐王与裴二郎最是交好,日夜兼程,冒天下之大不韪,亲自赶往关东为其安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