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旷野绮丽。瑾珵立在那里不敢动,生怕是自己在做梦。
无论是琴音,还是弹奏的习惯,就连经常会错的那几处,都与师父一模一样。
可又不太像,从背影看过去,她身披一袭长及脚踝的绸缎华服,上面绣满了精美的图案。
金丝银线交织出盛开的花和蜿蜒的藤蔓,乌发上垂落青纱,腰间紧紧束着一条宽大的腰带,镶嵌着各色宝石和金属片,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而往日的师父总是一袭素色纱衣,清逸如风。
是她吗?
“师父?”他试探。
月昭身后传来一个久违的声音,语调温柔带着轻颤。
她猛地止了弦,刚才听见什么了?竟听见徒弟喊她,真是连日来梦境现实分不清楚了,徒弟此时应该在玉笙山上养伤的。
她最近经常做梦回到自己的停云阁里,日子平淡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能摇头苦笑。
可神识铺开之后,感知到的气息却骗不了她。
她手足无措的挂上面纱,眉眼低敛,身子僵硬,捏紧了琴弦。
怎么会?他怎么跑到这里来?玉笙山出了什么事?
万千思绪如潮水般涌来,却难以抓住任何一个清晰的念头,月昭眼前被一层薄雾笼罩,既朦胧又混乱。
瑾珵看那人不动了,越发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师父,越过一条窄窄的溪流,疾步朝着那背影跑去。
胸膛里好像藏着一只不安分的小鹿,横冲直撞,每一次跳动都重重地敲击着肋骨。
空气变得稀薄,他呼吸既浅又快。
终于到了她面前,她坐在地上扶着七弦琴一动不动,还戴着面纱。
不管不顾的,瑾珵跪下来紧紧抱着她,两人之间隔着七弦琴,琴弦“铮”的一声沉响。
“师父,我好想你!”瑾珵眼眶泛红,睫毛微颤,极力地把即将决堤的情感束缚在眼眸深处,不让泪珠流出来。
日思夜想的人终于得见,温软的她就在自己怀里,是真的师父,不是梦。
月昭被突如其来的拥抱缚住,一时难以挣脱。“放开些,勒死我了。”
瑾珵闻言立刻放开,双手仍然拥着她的肩膀,退后一点看她。
一脸温柔笑意,“师父,我差点认不出你。”
月昭忙把头转到一边去,不让他看见自己泛红光的眼睛。
可瑾珵不愿,期期艾艾,又紧挨过去,一张清越俊美的脸庞,清澈的眼神对上她,“师父,怎么了?”
瑾珵以为师父是不愿见到他,心蓦然发紧,生出些恐慌来,声音委屈,“我是瑾珵啊,你看看我。”
“太热了,你靠的太近了,我透不过气。”月昭低头又躲看他的探究,心里发虚。
瑾珵十分听话,完全退开了。
借着这点空档,月昭收了七弦琴站起来,转过身背对着他。“你就在那,别动了。”然后往前走了几步,舒缓自己过速的心跳。
瑾珵乖乖的跪坐在草地上,看她的背影心里不明白为什么,她言语疏离,衣饰大变,还跟他如此生分。
难不成真的像寻苓师姑所说,师父被陆篆的阴邪法术害了?
“师父,陆篆可有伤你?”
提到陆篆,月昭牙齿咬的咯咯响,不管是现实还是梦境,他都不是个好的。见到他必然要千刀万剐了他!
“没有,要伤也是我伤他!”月昭还惦记瑾珵的身子,“你灵力虚乏怎可跑到凡界来?”
路遥万里,一定有同门和他一起来的,若是来抓她的,大可不必拿瑾珵做饵,实在太不齿了些!
当日就是霜华撞破她满身妖异,而霜华又跟霏弘老头交情匪浅的样子,想来是某个地位超然的隐世大能,如今混沌不见,他又一早察觉说她杀气腾腾...
月昭抬头打量四周,铺开神识探查,周围并无其他人的气息。
听到师父并未受陆篆所害,瑾珵略放下心来,
“师父莫担忧,我已经好了很多,今日想找处安静的地方修炼,没想到竟遇上师父,一定是师祖听到我的祈愿了。”瑾珵控制不住,尾音有些哽咽。
“其他人呢?”她警惕。
“寻苓师姑和萄童师姑也来了,还有其他...同门,还有那个叫霜华的。”瑾珵声音越来越低。
“寻苓和萄童在哪?”
“在你放出海螺的客栈住着,霏弘长老施法让它原路返回...”
月昭不解,“什么海螺?我什么时候放了海螺?”
“一个白色海螺,里面有你的声音。”
月昭不记得海螺,难不成是陆篆的奸计?把一众人引到这里来抓她?
“你细细说来,海螺里面说什么了?”
瑾珵面上有些疑惑,师父怎会不知道?好在他一直宝贝着海螺不让别人动,他从灵域里拿出来,跪在地上轻轻往前挪,伸过去递给她。
月昭低头看到一旁伸出来的白色海螺,如同晴天霹雳,愣怔当场。
她一把抓住,解了禁制,听到了这辈子都不想再回忆的柔弱声音,是她的声音!
她是有那么一个梦来着,梦里忍不住给师门送去了留音海螺,诉说自己的无助和彷徨,醒来也就忘了,此时全回忆起来,就连施法的步骤都那么清晰。
可那是梦啊,月昭觉得此举在梦里还算正常,若是现实中怎会冒冒失失送去个海螺,现实中无论如何也要等到自己碾尽陆篆最后一丝神魂,凯旋而归...
月昭的脸没了,面纱也烫得慌。
瑾珵也想到了可能是陷阱,“海螺不是师父放出来的?”
“是我,海螺是我睡梦中无心之失。”月昭尽量让自己显得坚强,比海螺里她坚强百倍。“我知道你们下山来是找我的,不管是什么因由,我都只说一句,我没有害人。
不管是长幽尊者还是你的事,都是陆篆所为,我会亲手替你们报仇。
你回去吧,我报了仇自会去玉笙山说明一切,在此之前,都别想抓我。
替我转告寻苓和萄童,我无恙。”
瑾珵神色陡转,他感觉的到霜华对师父的敌意,也明白其他一起下山的弟子是什么心思,若不是自己在长老们面前抬出望尘仙尊,他们也不一定会放他下山。
他不知道师父与霜华对上的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竟惹得师父有这么大的戒备心。
既然他找到了师父,便再也不要离开她,半步都不行。
这他生出灵识后第一次这么久没见到她,瑾珵想她想的心尖都疼。
“师父,你带上我吧,我偷偷跟你走。”虽然师父背对着他,但他仍然眉眼含笑,乖巧可人,希望师父回头看见,可以怜悯些。
“你这身体,我带着你会顾及许多,回去吧。”月昭不忍心看他,径直往前。
她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自己,瑾珵的笑容顿住了,眼眸中的破碎深不见底。
动作先于思考,仅有的一点灵力强行催动花魄,漫天馥郁瞬时间笼罩住了她。
他苍白的肤色,仿佛轻轻一触便会消散于风中,嘴角边隐约渗出一线殷红,病态又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