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体型微微发福、脸庞圆润的长者从里间走出来,他身着深褐色家常绸衫,面容慈祥,笑脸相迎,举止间颇有长者之风。
在谢云甫的介绍下,月昭得知这位温和的长者就是他父亲。
她心中纳罕,这人虽上了年纪,但气质儒雅。声音不高不低,语速急缓适中,听来既感到舒适,又富修养。真不像是个狠心的人。
一番交谈后,谢云甫和瑾珵被留在正厅,而月昭则被请去了谢云甫妹妹——谢云晴的小院里。
谢云晴已经提前得了信儿,在月昭到来时在寝房里端坐等着。
“大夫姐姐,我猜您一定是个心肠极其良善的人,无论能不能治,都跟我哥说能治,成吗?他快要科考了,我得稳住他!”
谢云晴面色红润,不似久病之人,只是胳膊上有一块像是生了疮,溃烂可怖,上面涂了一层药。
说这话的时候也中气十足,圆鼓鼓的腮帮子,像她师妹萄童,装生气时特意鼓起来的模样。
月昭想到了萄童,不由得温和打趣谢云晴,“你兄妹俩倒是有一点很像,见人一面就知道人家良善。我从头到脚包的严实,你是看我衣服良善吧?”
谢云晴心虚的吐舌头,挑眉眨了眨眼,又作一副哀戚的样子,“大夫姐姐,你是不晓得,我们兄妹俩自小相依为命,科考对于哥哥来说太重要了,我日思夜想盼着我哥能高|中状元,我身上的痛还能忍的,你就帮帮我...”说完还假意抹了抹不存在的泪。
月昭看着更想笑了,索性直接笑出来。
谢云晴一看这招不管用,也不装了,摊进床帏里,“说个数,大夫姐姐,多少钱能干?”
“哈哈哈哈哈...你这套话恐怕用了不是一次了吧?管用了没?”月昭知道谢云甫求医问药已经两年之久,科考的事也一直摆在眼前,若是这套有用,他早就回来踏实备考了,何苦在山上日日寻觅。
谢云晴的眼睛彻底灰下来,真心的叹了口气。
小时候兄长教过她,先要用良善的评判把人高高架着下不来,那人若是脸皮儿薄,心肠软,再对其示弱,无不成事的。
可是谢云晴就没用这法子成过任何一件事!甚难!
“大夫姐姐,你可不要告诉他我说的话啊,今日劳烦你跑一趟,我睡了,你...你自便。”
月昭拉过她的胳膊,瞧了瞧上面不愈合的伤口,“我又没说你这伤没得治。”
谢云晴先是不信,后来看月昭信誓旦旦、言之凿凿,又重新恢复了一点期望,想到兄长能按时科考了, 三两下蹦下床,当即要给月昭跪下磕头。
月昭比她快,谢云晴膝盖落地,头还没磕下来,就被架起了胳膊。
“用不着。”
谢云晴看她也是个不拘小节的爽朗人,又心下开怀,顿时熟络起来,把自己小时候如何与兄长相依为命,母亲早亡,父亲抛弃他们又找回来,后母是个不好相与的...竹筒倒豆子般说出来。
月昭这才真的有点相信,那个正厅里面相和善的长者,竟是个笑面中山狼。
...
晚间瑾珵留在月昭的房间,说了今日她走后在正厅发生的事,宾主相宜,无甚蹊跷。
然后问她什么时候炼制九转丹。
“谢云晴的伤口是障眼法,不用药。”月昭虽然不是医修,但观那女孩状态康健,不像个久病的身子,故而仔细探查伤口,发现了蹊跷,那上面是个极为隐秘精细的障眼法,还连接着痛感。
“如此,便有趣了。”瑾珵说出了月昭想说的话。
月昭见他很是上道,就与他扯起了闲篇,把今天在谢云晴那处的所见所闻一起说了个痛快。
瑾珵侧过身子十分认真的听来,时不时还加上一句犀利准确的点评,引来月昭一阵搔到痒处的“对对对。”
今天师父去了谢云晴那里,他的心也跟着飞走,坐在正厅里的颔首和微笑都是做样子,像个玉面瓷人儿。
他与师父每一次相处,都会在心里反复的回想缠磨,他手指摩挲,脑子里装着的画面是昏暗不清的马车,俏丽烂漫的双眼,带着咬痕未愈的唇...当时若是不管不顾一口含|住,不知道她会如何,会惊叫吗,会怒斥吗,还是会...他贪婪地想,还是会咬回来?
被花魄迷惑的师父乖巧堪怜,清醒的师父却是一会一个样,总让他猜不透。
就比如刚住进谢云甫庄园的晚上,师父说谢云甫不像个采药郎,倒像官老爷家的公子。
瑾珵只顾着不知名的醋,怨师父太关注那个人了,张嘴就问为什么那么上心那人。
把好似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师父堵了回去。
很多事情他都不甚关心,但如果能和师父离得近些,待的久些,就可以慰藉心头的燥意。
想通了这一点,坐在正厅的玉人儿真心的展开了一个笑容,谢云甫的父亲还以为他滔滔不绝的策论引起了年轻人的赞叹。
谁知道那年轻人净是想着怎么引着师父与他多说些话,说什么都行,即便是像这个长者絮叨冗长的之乎者也,他也愿意听。
是以今天晚上,月昭终于找回一点有人在侧,还可以一起八卦的畅快之感,憋得狠了,她也不拘着为人师父的姿态了,心性本就不定,装大人也装不成太久。
在柔和昏黄的灯光下,房间被染上了一层温暖,灯光透过雕花的木质灯罩,投下了斑驳的影子。
他们分别坐在木桌两侧,桌上摆放着两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清心茶。
瑾珵觉得两人离的还是太过于远,师父的面容在光影交错中忽明忽暗,现出朦胧的美感。
他们的声音虽然轻,却在这静夜中清晰可闻,有时候两人会因为一个相通的观点相视而笑。
在这里时间可以被拉长,瑾珵有的是办法引着她说下去。
可还怕她累,她这么关心别人,自己却饱受混沌妖力冲撞的辛苦,他曾见过她不舒适的样子,他很后悔让师父也共感了自己那些因嫉妒不甘而产生的心痛,他再也不了,是他冒失冲动。
如果爱有苦涩,他打算自己尝,只留给师父甘甜的部分。
两人的闲扯有告一段落的趋势,月昭看徒弟越来越温柔的神态忽然止了言语,对面那人,眉分远山,目若晨星,琼枝玉树,清辉自照。
她又想起那种甜蜜而熟悉的感受了,如果她脑子里的画面不是梦呢,有没有一种可能,徒弟不敢控诉她的暴行,万一她发作起来真的是个禽兽呢?
月昭尝试着挑起话头,轻启朱唇,眸光流转,有千言万语哽于喉间,最终只问了句,“那个,你昨天弹奏的曲子是什么名字,旋律很是打动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