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引!她说勾引!
陆盈晴这辈子都没想过,“勾引”两个字会用在自己身上,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或者打个洞跳进地心,永远不出来。
她发现羞辱甚至比拳头来得可怕,来得疼痛,来得棉里带刺。
“这件事阿姨不怪你们,毕竟是弟弟先动手的,对不对?”欧阳倩说话声音特别好听,像唱歌,“后续的任何费用我们来承担,今天就这样吧,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
陆盈晴根本没法直视任何人的眼睛。
“好不好?”
她挣扎了几秒:“……嗯。”
不好不好不好。
说不出口。
陆盈晴你真没用。
欧阳倩不再关注陆盈晴,而是转身将儿子满满地抱在怀里,也不管在场那么多人。
杨熠泽已经高她许多,必须弯腰才能把头放在妈妈的肩膀上。
“宝贝,妈妈和你说过什么?是不是让你不要乱跑,不要老和别人说话?你又不听妈妈的话了。”她一下一下,抚摸着儿子柔顺的头发,“真不够乖的。”
杨熠泽貌似顺从地依偎在妈妈怀里,眼睛隐秘地在陆盈晴与陆行舟身上轮转,反复观察。
——
这场闹剧让他们的下午第一堂课迟到了一刻钟。
陆盈晴对学习还是挺上心的,准备快点赶回去。
陆行舟揪住她的袖子。
“怎么了?还疼?”
陆行舟拽着她重新来到食堂。
食堂除了工作的大爷大妈,没有其他学生在。
反正都迟到了,再晚点也没关系。
陆行舟来到有人的窗口,指了指所有还剩下一点菜的铁盘。
食堂阿姨诧异地问:“你要这个?都没了啊。”
陆盈晴似乎理解了:“阿姨,我们就要这些剩的,你看着打表吧。”
阿姨打出两盘剩菜,望着混得很杂的大杂烩,思索了一下:“六块。”
陆盈晴今天第一回发自内心地笑,因为她有十块钱,只花出去六块,吃得还比平时好、比平时多,而且是两个人吃。
虽然吃剩饭让她羞愧难当,好似老鼠在垃圾堆里刨食,不过,省钱和捡到肉的喜悦潮水般把羞愧冲散了。
路过汤桶,陆盈晴下意识地舀了两勺子,居然还有很多白菜,不由得更加心满意足。
她眉开眼笑,喜不自禁。一口下去,鸡肉猪肉牛肉都在嘴里,哪怕凉了、串味了,也特别特别好吃,香得她眼泪又要掉下来。
姐弟俩把盘子舔得能反光,汤都喝了几大碗,才打着饱嗝各自回班级。
叮呤当
成就:吃饱啦。
简介:决定了,下回还这样吃。
——
陆行舟预料不到,这个世界最让他熬死熬活的,是上课。
生物课、地理课、政治课、物理课。
三连暴击。因为有一节课没赶上。
五点四十,下课铃声准时响起。
班长有家长送饭,不需要去挤食堂,有时间把老师给的作业誊写在黑板上。
陆行舟拿出小本子记下,按照内容把书本收进书包。
姐弟俩是不参加晚自习的。
不是不愿意,是不能。
回去晚了,爸爸不给开门的。
高三比高一晚放半个小时,陆行舟和陆盈晴不会一起走。
陆行舟背起书包,默默走向校门。
冬天,天黑得早,将近六点,天已经如同八九点那样了。
“陆行舟。”
一个人喊出名字。
陆行舟抬起头。
杨熠泽静静地站在路灯底下,似乎在等他。
相对于陆行舟,杨熠泽太高了,影子拖在地上,仿佛沼泽,能把他整个笼罩。
杨熠泽举起一本日记本,笑着问:“你的?”
见陆行舟没有反应,他翻开日记本:“要不要我读一段给你听啊?”
陆行舟歪着脑袋,被迫听了段不怎么样的小黄文。
杨熠泽的声音和他妈妈如出一辙的柔和华丽,黄文也被读得像什么翻译过来的世界名着。
他合上日记本,没有在想要和自己争抢猎物的小鬼脸上,看到预期中的表情。
瘦小的男孩咧开嘴,凑近两步,翻动着活页册:果然是你。
什么叫“果然是你”?
发现昨天是自己指使混混殴打他?
还是其他东西?
“说清楚。”
杨熠泽微微挑动眉毛,又和欧阳倩一模一样。
你跟踪她,陆行舟翻册子,很久。
“难道你要告诉我,这是钓我出来的鱼饵吗?”杨熠泽笑出来,挥动着日记本,“你猜猜,它被陆盈晴看见了会怎么样?被全校看见了又会怎么样?”
陆行舟嫌弃册子的词汇量不够,蹲下,拉开书包拉链,拿出草稿本和笔,写下三行字。
他高高举起草稿本,而杨熠泽的面色阴沉下来。
安全屋快要造好了吧?
偷拍的照片和准备的道具,都藏在里面吧?
你这么不听话,妈妈知道了,会生气吧?
薄薄的草稿本,被杨熠泽一只手揉皱。
他正视起陆盈晴的弟弟。
路灯下,不光是杨熠泽的影子显得高大,陆行舟的影子也瘦长而狰狞。
满是伤痕的面孔上,没有害怕,没有得意,仿佛到死都是这般平静。
因消瘦而显得过分大的黝黑双眼,盯人直勾勾的,不懂得错开丝毫眼神。
不像人,像某种食肉的动物。
杨熠泽收起日记。
小白兔的弟弟是鳄鱼。
有趣。
陆行舟把皱巴巴的草稿本努力铺平,压进书包。
一本草稿本两块钱呢,弄坏了没有第二本。
他打了个手势,让杨熠泽往旁边稍稍,别挡路。
黑色的破旧书包背在身上,像蜗牛背着壳,缓缓走远。
——
陆行舟顺着早上来时的路回家。
在踏进小巷时顿住脚步。
杨熠泽为什么要特地告诉自己,日记本在他那儿?
单纯的挑衅?
绝不是。
陆行舟自然地往旁边拐去。
为的是让自己心神不宁,思绪杂乱。
这样,才好一击毙命啊。
他顺着陌生的路往前走。
这里也挺萧条的,店铺不多,人也少,稀稀拉拉的零散着。
正走着,心脏毫无征兆地快速跳动。
它跳得如此猛烈,如此来势汹汹,让头脑阵阵缺氧般眩晕。
陆行舟抬起头,只见旁边是一家小小的花店。
花店装扮得温馨又妥帖,连打开的小灯都是莲花的形状。
架在高处的绿萝郁郁葱葱,绿丝瀑布般倾泻而下。
各色多肉被养得肥嘟嘟的,放在精心挑选的小花盆里。
玫瑰朵朵盛开,娇艳欲滴。石竹青葱挺拔,小而富有风致。
女人慵懒地倒在躺椅上,拿着一本书,偶尔翻上一页。
她的黑发编成粗粗的麻花辫,点缀着蓝色的蝴蝶结,垂落下来。露出来的小半脸颊,泛着桃花般的红晕。
陆行舟默默把花店的位置记住,毅然转身。
——
今天是新店开张的第二天。
依旧没什么人,万星非常满意。
吃完晚饭,拉出心爱的躺椅,把空调开足,左边放上新鲜的果盘,右边放上薯片和白开水。
拿出没看完的书,打算今天一口气看到大结局。
夜色逐渐浓郁。
智能音箱在指令下放出美妙的轻音乐,她换了个姿势,为自己跑来开店的决定而再次深感明智。
“砰——”
玻璃门传来响声,似乎有人在拍。
万星支起来。
门外有个小男生。
她以为是熊孩子在调皮捣蛋,本不愿意去理会,结果这男生连续拍了好几下。
万星准备赶人了。
然而来到跟前,她才意识到事情不那么简单。
小男生的面庞上交纵淌着鲜血,校服撕开口子,身上有污泥。
他用恳求的目光看她。
万星迅速开门,把男生往屋内一拉,挂上打烊的牌子,同时抖开门帘,隔绝外部人员。
做完这一切,她才来得及回过头,查看那孩子的状况。
小孩没有乱走。
他伸出双手捧在身前,接住滴落的鲜血,防止它们弄脏地板。
万星抽出酒精湿巾,帮他把脸和手擦干净。
小孩动也不动,仰起头。
她发现了助听器,没做声。
在头发里找到还在渗血的伤口,比较严重,万星当即从前台拿了串钥匙:“走,去医院。”
小孩抿着嘴,主动拉起她的手,乖乖跟着走了,一点不怕她也是坏人。
推开后门,把落灰的摩托车简单擦了擦,拿过头盔帮小男生戴起来。
他的脖子特别细,下巴也尖尖的,头盔带子调到很短才能合适。
摩托车比较高,她怕人够不上,直接半抱到后座。
万星一坐上前座,小孩的两条细胳膊就小心试探地抱上来,像两条刚长出的藤蔓。
“抱紧,别摔了。”
“身上……脏。”
很怪异的腔调。
“不脏。”
她拽着他的手,用力往前送了送。
拧开油门,摩托车发出低沉嘶哑的轰鸣,如同离弦之箭窜出,在空旷的街道上仿佛黑色的闪电。
她大喊着:“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没有说话,一只手离开她的腰,捣鼓了几秒,接着在她的后背写上笔画。
一遍又一遍。
陆行舟。
——
医生剪断了针线,说:“好了。”
万星还是拿着单子,左看右看,怀疑地喃喃道:“十五岁?他十五了?”
在她的印象里,十五岁正是青春期窜个子的时候,这个年纪的他们每天都节节拔高,而且还普遍比较叛逆。
面前这个才到自己胸口,不怪自己以为是小孩。
陆行舟掏出小册子,笑吟吟的,大眼睛眯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万星。”她指指自己,犹豫着问,“你家大人呢?”
陆行舟摇摇头。
“你指路,我送你回家,可以吧。”
好。
陆行舟自然地抓住万星的手,很信任依赖的样子。
来到摩托车停放位,他自己爬上后座,等待万星开油门。
这次他抱得很紧,绝对不会摔下去。
风驰电掣中,万星感觉到陆行舟把脸贴在自己后背上。
真像一颗小竹笋,可怜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