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舟和陆盈晴上的同一个大学。
她阴沉着脸,送陆行舟到楼下:“把行李箱放上去,然后再下来,我们好好谈谈这个问题。”
陆行舟老实照做。
陆盈晴是学生会会长,能拿到一大串办公楼的房间钥匙。
她揪着陆行舟,找了个小会议室进去。
会议室有三个真皮黑色大沙发。
陆盈晴从角落踢出个小凳子:“喏。”
这凳子让陆行舟来坐,显得很局促。
他到底还是流淌着死鬼父亲的血,自从营养跟上后,长得比吃了激素还快,个头一日赛过一日的高,强壮更盛。
偶尔,当高大的弟弟在眼尾余光当中掠过,她一个晃神,那股恶心的熟悉感便挥之不去。
每到此刻,陆盈晴便会恐惧,害怕弟弟也长成父亲那样跟畜类没有区别的男人,害怕教育敌不过生来的劣质基因。
陆盈晴的害怕并非没有缘由,因为她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她在使用暴力时从未有过怜悯或迟疑,所以也不信弟弟会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善良的人。
但没预料到他是这种程度的“不善良”。
几乎被姐姐认定为变态的陆行舟坐在板凳上,双手绞在一起,眉眼低垂,异常乖顺。
他很清楚,和万星在一起有两个障碍,一个是她本人,一个就是陆盈晴。
小姑娘这里,假如在万星和陆行舟之间非要极限二选一,亲弟弟的胜算是很低的。
以万星在陆盈晴心里的地位,她很难忍受弟弟用除了孺慕以外的眼光去看救他们于水深火热的人。
迟早有天要说开的,择日不如撞日。
陆盈晴坐到沙发上,脑门上还有青筋:“来,仔细跟我讲讲,你对万星姐是怎么个想法。”
“三年多以前,我被杨熠泽安排的人追杀,我满脸是血,看不清路跑岔了,只有万星的花店是有人的,我就拍着玻璃门,求她救我。她抱住我的时候,我就爱上她了。”
那么温暖的花店。
那么满含慈悲的人。
旧事重提,陆盈晴的熊熊升腾的火气硬是消下去一半。
他们那时候很好欺负的,谁都能上来打一拳踹一脚。就算是没了命,施暴者所受的唯一惩罚,不过是被父亲追在屁股后头要点钱。
要说爱,陆盈晴对万星又何尝不是一种“一见钟情”。
这是被拯救者对拯救者天然的情感底色。
“陆行舟。”她悲哀地叹息出来,“你当时才十五岁,哪里能分得清什么是感恩,什么是爱情?”
“和她相处了三年,再笨也明白了。”
“你们差了十一岁。”
“差二十一、三十一、多少岁我都爱她。”
两双大眼睛互不相让地对视着,扞卫着自己的底线。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这样会对她造成影响?你难道不怕她会觉得有负担、觉得崩溃?你是她养大的啊。”
“我想过她会感到负担,但绝不至于到崩溃的程度。”陆行舟忽然摆正了脸色,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说道,“陆盈晴,她不是我们的妈妈,过去、现在、未来,都不是。我们和她究竟是一种怎样复杂的关系,你我都不好说。但这种关系里面既然没有血缘,就会有爱情存活的空间。”
说服陆盈晴,简单也简单。
她并非古板的卫道士,只是下意识把万星放在了母亲空缺的位置上,反应才如此激烈。
“可她对你从来没有抱着爱情的心思!”
“没有谁生来对谁抱有爱情的心思,都是培养出来的,这就是我需要操心的事情了。”
“操心什么?操心怎么鬼鬼祟祟让毫不知情的姐姐多抱抱你?操心怎么给她打上你的印子?她还用不着你来帮忙赶走桃花。”
实际上,陆行舟更多地是给自己打上万星的印子,恨不得套根绳子让她牵着了。
“我会找到时机告诉万星,我爱她,所以她不能再当我是个孩子,而要把我当作一个追求者来审视、考验,同意或者拒绝。”
陆盈晴嘴巴动了动,冷哼道:“不提你能给她带来什么,光是年龄这一项,她就会把你给过滤掉。”
“那只能说明我的其他地方做得还不够好。”
弟弟的态度比她想象当中要端正。
陆盈晴领教过男人这张嘴的威力,早就不吃这套,警告道:“别卖乖,上下嘴皮子一碰谁都会,我不允许对她造成任何伤害,不然把你赶出家门。”
“真到了那时候,我自己滚蛋。”
陆盈晴极不情愿地勉强认了他的说辞,但还是有口气怎么都捋不顺:“你就非要明面上追求?就不能自己消化消化得了?到时候被拒绝了,你们还怎么面对对方?”
“所以我一定要成……”
“滚!成功个头!滚滚滚!”
陆行舟被轰走。
陆盈晴把自己一头秀发揉得乱糟糟。
————
舍友们去晚自习了,宿舍里没人,陆行舟马不停蹄地将行李整理完毕,跟万星打视频。
那边接起来,却是一片漆黑的外景。
“万星,你在干什么呀?”
似乎是停下了,手机屏幕的画面一阵颠簸后,万星露出了脸。
她头上绑着运动抹额,满脸汗水:“骑自行车做体能训练,已经骑了十五公里了。”
“你准备参加比赛了?”
“啊,是啊。甜甜说想去看新开的越野车道,我就了解了一下,那边十二月份有个比赛。”
虽说理智让她别参加,但是身体不太受控制。
陆行舟先是开心,接着又很吃味:“我说话你都不听的,还是你的甜甜说话管用。”
万星扇了扇鼻子,乐道:“呦,醋味这么大?隔着屏幕都闻到了。”
陆行舟换了件薄外套,又低头穿运动鞋:“我要跟你一起。”
“……怎么个一起法?”
“视频不要关,我在学校里跑圈,你在市区骑车。”陆行舟戴上骨传导耳机,“咱们比比谁坚持时间长?”
“我可是多骑了十五公里哦?”
万星把手机放进运动包里,踩在脚踏上,一蹬,继续骑行。
“好吧,那今天算你先赢。”陆行舟快速下楼,几分钟来到操场,“明天还骑吗?”
“留给我的时间不多,当然要天天练习了。”她哈哈哈地笑着,“啊呀,真是久违的训练啊,感觉人都年轻了,真好。”
“你本来就很年轻。”
“比不上二十岁出头那会儿。”
他们两个闭了嘴,专心地锻炼。
陆行舟还是喜欢听她的呼吸。
结结实实地吸入空气,又结结实实地呼出来,沉稳而悠长。
操场上没有路灯,他摸着黑跑步,天上挂着一轮滚圆可爱的月亮,倒也不觉得孤零零。
万星突然道:“我感觉你在我旁边呼气,耳朵痒痒。”
“……那我憋气?”
万星过了个大下坡,“呜——”地拉长声音,陆行舟几乎能想象她的头发全部被掀在脑后的模样。
晶莹的汗水汇聚到下巴,被甩飞。
“不用你憋气,我喜欢这样有人陪着。以前最怕一个人夜里训练了,太安静,我难受得慌。当时就想,哪怕训练搭子是个鬼也好啊。”
她说的是拼命参赛攒经验的那段日子。
白天忙得脚不沾地,又要比赛又要上学,晚上便找空旷无人的郊外磨技巧。
常常练到三更半夜,满身摔得是伤。
“鬼可算了吧。”陆行舟回答,“这里有个现成的人。”
“哈哈哈哈那我们小舟还真是顶用啊。”
————
他们跑了一个多小时,视频电话也持续了一个多小时。
陆行舟打开宿舍门的同时,还在跟万星道别:“那明天六点你训练,我们继续打视频啊——我肯定起得来,嗯,先这样,拜啦。”
手机还没来得及收好,几个舍友眼冒八卦绿光,扑上来:“女朋友!?是你女朋友吗?就知道突然请假有猫腻,你们异地?”
“没,正在暗恋中。”
室友们齐齐大叫起来,兴奋到彻底返祖,比人猿泰山还像没进化的。
“暗恋!?多长时间了?”
“三年。”
又是一阵狒狒叫,两只傻乐狒狒,一只恨铁不成钢狒狒。
“不会是高中同学吧?嘿嘿嘿嘿……”
“有照片吗,好奇。”
“三年了,我靠,你是一句话不跟人家露底啊?”
陆行舟答:“这不是在找机会吗?”
“那你说说,请假干嘛去了?”
“跟她过生日。”
舍友们完全沸腾,这回是三只恨铁不成钢狒狒,七嘴八舌地怒骂。
“你干什么吃的!?这么好的机会抓不住!活该单身!”
“那氛围,要是喝点小酒!”其中一个狠狠一拍手,“你还要暗恋到现在?搞不好初吻都交出去了!”
“啧啧啧,不行啊不行,陆行舟你真不行啊!”
陆行舟开始鄙视三个恋爱经验为零的家伙:“还不知道人家具体怎么想的,吓跑了谁赔啊?”
舍友们一哄而散:“唉,暗恋去吧你……”
“她十二月份有个比赛,绝对拿第一,我准备那时候告白,讨论讨论具体细节?”
舍友们一哄而上:“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