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时慢慢睁大眼睛,蹙眉看着他:
“你说什么?”
裴缄抿了下唇,正要开口,沈明时登时一手按在他唇上,力道之大,让裴缄都愣了一下。
“裴缄,方才的话我不想再听见第二遍。”
“我们是签过婚书,立过誓言的,黄泉路要一起走的!”
她显是气得狠了,小脸都红了,胸脯气得一鼓一鼓。
大有裴缄再多说一句,她就要转身走人的意思。
裴缄皱了下眉,伸手拿过她的手放在手心轻轻揉了揉: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别生气。”
沈明时瞪了他一眼,翻身从他身上下来,不要他抱了。
裴缄从身后拥住她,她推开,他重新抱,推开,再抱。
沈明时怔怔看着眼前的烛光,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放心,我不和你争这个。”
裴缄眸光一闪,不等他反应过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就听沈明时道:
“你若先死了,自然再管不住我,我是跳河,是上吊,是服毒,反正你也拦不住我。”
裴缄:“……”
他心头一跳,将人翻过来,就见沈明时一脸正色,毫无开玩笑的意思。
他心里又是软,又是疼,想教训她又舍不得,只能将人抱进怀里。
沈明时窝在他颈间,声音传出来闷闷的:
“你要是不等我就算了,我肯定是不找你的,我就自己游荡。”
“若是我先死了,你放心,就是做鬼我也会去找你,绝不会给你机会让你娶别人。”
裴缄闷笑了一声:“傻瓜。”
那时他就和她一起走了,怎么可能会去娶别人。
翌日。
天不亮,沈明时就醒了过来,她惦记着去看林念念。
她刚一动,裴缄也醒了,见她鬼鬼祟祟地正准备下床,一把又将人捞了过来:
“怎么不叫醒我?”
“我陪你一起去。”
他说着,起身将两人的衣服都拿了过来。
沈明时乖乖坐在床上,问道:“凤鸣呢?”
“让他与我们同去吧。”
裴缄正穿衣服,闻言看了她一眼。
只一眼,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不由笑了一声。
小东西是怕申屠非再伤他。
他点点头:“好。”
林念念就安置在府中西院,毕竟云祥的东西都在这里,相府的药材也是最好的,申屠非就是想将人带走也不行。
花一一和阿朗守在院中,左边右边各一个。
看见裴缄和沈明时来,两人脸上难得起了一抹尴尬。
昨日还刀剑相向,今日就在人家家中站岗,搁谁谁不尴尬。
偏偏他们又不能走,主子还留在这里,他们还得防着裴缄出手。
花一一讪笑着朝沈明时挥了挥手:
“明时……”
话音未落,沈明时重重哼了一声。
花姐姐也不叫了,气哼哼瞪了两人一眼进了屋。
花一一摸摸鼻子。
明时妹子这次是真生她气了,哄不好了。
也是,他们主子可是差点将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给杀了。
虽然……也不一定杀得掉吧……
昨日看似申屠非的剑离裴缄极近,可裴缄并不是完全避不开,他只是注意力都在沈明时身上。
沈明时如果不在,昨日谁生谁死还真不一定。
她叹了口气,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虽说从她跟在主子身边那一刻起,就将性命完全交给了主子,可此刻,她又何尝没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呢。
不过若是昨天的事情重来一遍,她还是会选择站在主子身边。
她偏头看了一眼阿朗。
他跟个木头似的,抱着剑站在那里,目光直愣愣地看着院中的树,像是丝毫不为沈明时的生气所动。
花一一叹了口气,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
“你也看见了,她眼中何曾有你?”
“有些事情该放下就放下吧。”
“她的心已经装了一个裴缄,连主子都走不进去,你又是何必?”
阿朗顿时像触了电一般,闪电般后退三步,结巴道:
“你胡、胡说!”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我什么都没有想!你不要污蔑我!”
“谁、谁放不下了!我心里什么都没有!放下什么!”
花一一:“……”
她撩了撩头发,又拍了拍他的肩:“懂,老大懂你。”
阿朗甩开她的手:“什么都没有!你懂什么!”
“守你的门去吧!”
花一一顿时一挑眉:“嘿,好你个阿朗!”
凤鸣:“……”
他半只脚还在外面,一头黑线。
不是,他还在这里站着呢,当着他的面议论他家夫人,当他是个木头人吗?
屋中。
看见沈明时进来,申屠非忙站起身:“声声……”
沈明时看也不看他:“出去!”
“声声,你听我说……”
沈明时伸手指着门口:“我说了,出去!”
申屠非顿了顿,肩膀垮了下来,犹豫了一瞬,艰难地朝外面走去。
昨日他刺裴缄那一幕刚巧叫她看见,林念念又为他受了伤,沈明时气他是应该的。
没有提剑杀了她,就已经是她让步了。
屋中只剩她和裴缄凤鸣几人。
沈明时连忙朝床边走去,榻上,林念念安静的躺着,眼睛紧紧闭着,小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往常叽叽喳喳,总在她身边蹦跳的人,此刻却一声不响地躺在这里。
沈明时看的心中难过,眼中泛起一层层泪光。
她不该将她叫进京里来的,昨日也不该将她带去祈福寺,若是没让她跟着,此刻她就不用躺在这里,命悬一线。
榻上的人手一片冰凉,只有淡淡的温度,沈明时握紧了她的手,恨不得将自己手上的温热全部传过去。
她扭头看向云祥:“她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云祥忙了一整夜,此刻才敢稍微放松下来,闻言道:“大约十日吧。”
“她伤的太重,要不是老夫到的及时,怕是就救不回来了,如今只希望她的伤势不再恶化。”
裴缄将沈明时拉起来,安慰道:“你放心,本相已命人去寻更好的药材,定能保住她这条命。”
沈明时点了点头,她将林念念的手放好,转头看着云祥:“这几日就麻烦云祥大夫了。”
云祥连忙摇头:“夫人这话言重了。”
“昨日回府后,我曾抽空给夫人把了把脉,并无异样,如今夫人可有什么不适?”
沈明时摇头:“我很好。”
“多谢大夫昨日的药,帮了我的大忙。”
云祥摆摆手,护住主子的夫人和骨肉,自然也是他的责任。
沈明时出了门,就见申屠非和花一一,阿朗三人排排站,目不转睛盯着门口。
申屠非忍不住开口问道:“声声,大夫说,念念何时才会醒?”
他在这里守到现在,眼睁睁看着云祥救人,可每回他开口问些什么,云祥就是不理他。
人怎么样?不理。
多久醒?不理。
可还需要什么药?不理。
沈明时终于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十日。”
申屠非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
沈明时目光扫了眼三人,开口就是逐客令:
“你们走吧。”
“这里是相府,人我自然会看着,你们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三人都是一顿,申屠非道:“至少,等念念醒来……”
“她醒来若是想见你,我会命人去请你的。”
“三位武艺高强,我这里实在不敢留。”
裴缄靠在一边,嘴角含笑地看着这一幕。
他以往从来不知道,原来有夫人为他出气的感觉,是这么痛快,这么愉悦!
他心里巴不得沈明时再多说几句。
申屠非余光扫了他一眼,将他那一脸“小人之态”尽收眼底。
他顿了一下,上前一步道:
“声声,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正愉悦的裴缄脸色顿时一变:“不行!”
当着他的面还敢将他的夫人拐走,果真是他太善了些。
昨日他就该将他们赶出府门,一步不能靠近!
沈明时想了想,道:“就在院中,离他们十步。”
申屠非想也不想:“可以。”
裴缄蹙眉看着沈明时,正要说什么,沈明时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无事,就十步。”
十步距离,申屠非剑都拔不出来,裴缄就已经到跟前了。
两人站在树下,沈明时看着眼前的人:
“你要和我说什么?”
申屠非压低了声音,用仅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
“傅靖渊已经死了。”
沈明时蹙了下眉,昨日她隐约看见祈福寺殿中鲜血一片,只是顾不得细看就晕倒了,昨夜醒来后也没心思回忆。
此刻听他说起,她才想明白过来,那殿中的鲜血除了傅靖渊的,还能是谁的。
她点头道:“多谢你为我报仇。”
“我晓得你杀相爷是担心他和你争抢帝位,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放弃,但是有朝一日,相爷若真是死于你手,我拼尽全力也一定为他报仇。”
申屠非眸光微闪,脸上泛起一抹苦笑:
“就算我当了皇帝,也不值得你多看一眼吗?声声。”
沈明时一顿,脸色沉下了几分:
“申屠非,别让我们之间的最后一点友谊也消失殆尽。”
她不知道,申屠非竟还抱着这样的心思……
申屠非笑了一下,是啊,他在说什么。
他怎么能这么对沈明时。
也不该这么对念念。
“你别怕,我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了。”
他抬起头,看向沈明时:“你也不用再担心我和裴缄,我们现在没有什么可争的了。”
沈明时升起了一抹疑惑:“什么意思?”
什么叫没有什么可争的了?那皇位谁坐?
“裴缄说他不愿意当皇帝,每日都要上朝,都不能抱着你多睡会儿觉,还要整日处理事情,不如和你赖在房间……”
沈明时耳垂微红,看了眼不远处的裴缄。
这人,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不知羞!
申屠非深吸了口气:“我们已经谈妥了,我坐我的皇位,只要不对他出手,他不会再威胁到我。”
沈明时细眉微微拧起,不信邪地看着他:
“这么简单?”
申屠非被她的神色逗笑:“你那是什么表情?”
“我就这么不值得相信?”
沈明时撇撇唇:“你昨日还想杀了他……”
“那我不是也没杀成嘛,你一喊我就停了。”
他道:“裴缄也不是任我欺负的人,我虽能坐上皇位,但稳不稳,是他说了算。”
“声声,他不来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沈明时心中从回京后就一直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看着申屠非:“那你可要注意些,别惹他不开心了。”
说完,转身朝裴缄走去。
申屠非:“……”
到底是近墨者黑,裴缄都将声声教成什么样了!
他长长叹了口气,看着沈明时走向裴缄的身影,眸光深了深。
有她在,他哪儿还敢去欺负裴缄……
让她伤了心,百年后,戚将军也不会饶他。
申屠非几人到底还是留了下来,只是西院依旧被裴缄派了重兵把守,显然还是不信他们。
回到院中,沈明时拉着裴缄坐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申屠非都同我说了,你真的愿意放弃帝位?不后悔?”
裴缄两手松松圈着她的腰:“后悔什么?”
“他只和你说了我为什么放弃,就没告诉你原因?”
沈明时:“……”
“说了。”
裴缄将她往前抱了几分,让她站在自己两腿中间,鼻尖蹭着她的鼻尖:“他怎么说的?重复给本相听?”
沈明时纤长的睫毛眨了眨,不好意思开口。
这一眨,登时眨进了裴缄心里。
“嗯?”
裴缄伸手揉着她的后腰,因为有了身孕,她身上到处都多了一层薄薄的软肉,摸起来幸福极了。
眼见着小东西脸色红起来,裴缄失笑道:
“孩子都要出生了,怎么同本相还是这么容易脸红?”
“罢了,不逗你了。”
“本相放弃那个位置,一点也不后悔,若不是担心申屠非之后有异动,本相连京中都不想留。”
“本相说的那些理由也都是真的,比起每日上朝,坐在那个位置上掌管天下,本相更想抱着你踏踏实实睡觉。”
沈明时怔怔看着他,抬手揽上他的脖颈,埋进他肩头。
她知道,若不是因为她,他一定是那个坐上龙椅的人。
因为他不想让她日日担心,才选择放弃了那个人人向往的地位。
“相爷,你不会后悔的。”
“我一定比龙椅更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