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缄朗笑了一声,抬手抚着她的背:
“当然。”
“本相一直都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他才会做出这个选择。
除了前两日,沈明时还在府中见过裴缄和申屠非之外,之后的几日,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
宫中死了傅靖渊和傅薄远,朝中动荡难平,申屠非又要趁机即位,还要安抚天下民心,着实有些手忙脚乱。
幸好有裴缄帮忙,只隔了几日,就将朝中隐隐翻滚的暗涌给压了下去。
对外的诏书,则是傅靖渊突然暴毙而亡,死前将皇位禅让给了自己的侄子——傅明非。
朝中自然有人反对,只几个皇子就叫嚣着要推翻傅明非,还有已经被禁足的太子傅骋淮——
虽然被禁足,但怎么说他也有个太子的名头,此刻就成了众人拥护的对象。
不过,申屠非颇有手段,杀的杀,关的关,不过短短几日。
鲜血将朝堂洗了一遍。
自此之后,再无异声。
还有些老臣,如燕平侯,楚国公,柳国公,当年虽不是明确的傅靖深党,有幸逃过一劫,但也都是支持傅靖深多过傅靖渊的。
如今皇位重归傅靖深后辈手中,倒是他们乐见其成的事情。
再加上有裴缄的帮忙,朝中过度的竟还算安稳。
外面军中,除了裴缄的人,其余原本听从傅靖渊的人也被裴缄快刀斩乱麻,无声无息解决掉,替换成了自己的人。
比起朝中,民间更是简单。
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百姓并不关心头上的皇帝是哪一位,只要不打仗,不收重税,爱国爱民,让他们安稳过自己的日子,就是换上十个八个皇帝,他们也不在意。
自此,申屠非稳坐皇位。
这日,裴缄终于清闲下来,拉着沈明时出了门。
她每日大多数时候都在西院陪着林念念说话,好在云祥说,林念念的状态一天好似一天,她每日的笑容也比前一天更多。
沈明时见他拉着自己出门,竟然直奔京外,不由道:“这是要去哪里?”
裴缄道:“你不是问,我和徐冬宁可认识,今日带你去见她。”
沈明时顿时转头看他。
裴缄指腹在她额头一点:“不许乱想。”
“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儿子已死,新皇即位,断不可能留她在宫中,她就自请去守陵,临走前命人传话,要见你我。”
沈明时手指指了指自己:“还有我?”
裴缄点头。
沈明时更疑惑了,要说她见的是裴缄,她还相信,可她和这位前皇后娘娘除了在宫中见过一面之外,再无交集,哦不对,她还派沈婉柔来了相府……
可除此之外,她们甚至说得上不认识。
徐冬宁就在京外的离别亭等着他们。
沈明时被裴缄扶着下了马车,第一眼看过去,甚至没有认出这位曾经的皇后娘娘。
她满头白发,脸色沧桑,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沈明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她。
傅薄远是申屠非杀的,如果当时她醒着,她也会上前杀了傅薄远。
看见两人走来,徐冬宁没动,只安静坐着。
待两人走近,她才道:“你们来了。”
声音听上去也嘶哑了许多。
沈明时点点头:“相爷说,你要见我们,是何事?”
徐冬宁目光落在她身上,这是她第二次细细打量沈明时。
她小腹鼓起,已经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乖巧地站在裴缄怀里,静静看着她。
和裴缄当真很是般配。
徐冬宁道:“我要离京,自请守陵,想了想,还有些事情没有交待清楚。”
“这件事情说出来,我和被困了半辈子的京城,才算彻底一刀两断。”
“什么事情?”
徐冬宁抬头看着她:“沈婉柔进相府,是我帮忙的。”
“那日我将她救回去,从她口中知道了当年救裴缄的人到底是谁。”
沈明时蹙眉:“相爷说那人已经死了。”
徐冬宁摇摇头:“没死。”
“她还活着。”
沈明时蓦地睁大眼睛,一旁裴缄也皱紧了眉头:“没死?”
“是谁?”
徐冬宁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沈明时。
裴缄看着她的模样,眉头渐渐拧紧。
沈明时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谁?”
徐冬宁道:“是你。”
“她说的名字清清楚楚,是沈明时三个字。”
“我?”
沈明时骤然睁大眼睛,不可置信。
徐冬宁点点头:“沈婉柔亲口说的,她是拿了你的画像去找人改换容貌,冒充裴缄的救命恩人。”
“可、可是……”
沈明时脑袋一片混乱:“怎么可能是我?”
“我压根没去过黎州,而且……而且我怎么可能一点不记得这件事?”
徐冬宁道:“沈婉柔简单给我讲了个故事,这故事还要从黎州城说起。”
“那时她家还住在黎州,有一日从京中来了个堂姐,住进了她的家里,后来某一天她忘了是什么原因,总之她悄悄跟着堂姐和堂姐的嬷嬷出门了,一直跟着她们走到一片湖边,那嬷嬷解手的功夫,她躲在树后,看见堂姐一个人走上了湖边的栈道。”
“远远的,她看着那湖中还有一个小孩子,堂姐给他递了绳子,那小孩子才爬上来。”
沈明时眼睛睁的大大的,湖边,栈道……
和她同裴缄去的黎州城那个地方一模一样。
可是她为什么一点记忆也没有?
“当然,后来她才知道,那小孩子就是裴缄。”
裴缄深深看了眼沈明时,扭头问徐冬宁:“后来呢?我的人确实查到明月翻下山崖,摔死了。”
徐冬宁道:“她是翻下山崖,但并没有摔死,只是摔伤了脑袋,丢失了记忆。”
“死的,是她的嬷嬷。”
裴缄恍然。
怪不得他的人查来查去,每一次到了山崖那里就断了线索,再找也只是找到有人摔死了这样的消息。
原来如此。
徐冬宁看着裴缄:“后来你被接回了沈家,经大夫诊断,丢失了这一路的记忆,沈章仁干脆联合沈章义将这件事对你隐瞒了下来。”
沈明时摇头:“还是不通,他们为何要瞒……”
顿了顿,她明白过来。
为何那么小,她会只跟着嬷嬷就跑到黎州城。
为何那么巧,马车就坠了山崖?
兴许……并不是巧合。
而她有幸躲过一劫,沈家人为了怕她日后起疑,才要隐瞒她。
徐冬宁摊了摊手:“这就是沈婉柔跟我说的全部故事。”
“好了,如今将这件事告诉了你们,我再无牵挂。”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眼裴缄,嘴唇动了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转身走了。
回程的路上,沈明时还陷在自己就是明月的思维里,既震动,又不敢相信。
想来,上一世她在别院中看见的那个身影,或许就是沈婉柔为了试探她才故意去的。
而这一世因为她的出现,沈婉柔并不确定她是否真的失忆,还是已经回想起来,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才会比上一世出现的晚了那么长时间。
裴缄将她揽在怀里,轻叹了口气:“兜兜转转,原来你才是那个救了本相的人。”
沈明时也感叹:“早知如此,我连跑都不用跑。”
哪里还用在裴缄身边时,整日担惊受怕,担心白月光出来赶她走……
“对了。”
沈明时忽然坐起身,紧紧盯着裴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和徐冬宁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她方才看你的眼神,可不像什么事情都没有。”
她像个小刺猬,顿时竖起了浑身的刺,警惕地守卫着自己的领地。
裴缄难得看她占有欲如此明显,很是受用,却也不敢多逗,老实道:
“本相依稀记得,小的时候跟着师父在徐家借住过一段时间,见过她几面。”
“就几面?”沈明时不信,就几面,就能让徐冬宁过了这么多年仍旧念念不忘?
裴缄失笑一声,点了点她额头:“你想什么呢?”
“那时她才多大,本相更小,能记得有这件事就不错了,不过……”
“后来在宫中的宫宴倒是见过几次,她是妃,我是臣,偶尔会见到。”
沈明时紧紧盯着他的脸,半晌,看不出什么方才放心下来。
她重新靠进他怀里,把玩着他的手指:“你说和你的师父借住,你的父母呢?”
裴缄挑了挑眉:“不记得了。”
“本相是个孤儿,自有记忆起,便随着师父游历江湖。”
他语气淡淡,毫不在意,沈明时却是听得心里一紧,难受起来。
她将他的手抱进怀里:“没关系,你有了我,还有了宝宝,以后就有家了。”
裴缄最爱听她说这些话哄他,抱紧她道:
“你知道,本相是个孤儿,以后连个坟地都没有的。”
沈明时心中又是一涩,更抱紧了他。
裴缄嘴角翘起:“本相已经为戚将军和戚夫人立了衣冠冢,百年之后,你可要带着本相住在他们旁边,若是不带着我,做了鬼,我也是孤儿。”
“带的,带的。”
沈明时鼻尖酸楚,将他紧紧抱住:“我不管去哪儿,再也不会丢下你的。”
她看不见,裴缄的嘴角简直越翘越高。
温存了一路,回到相府。
刚回到府中,就见绿竹急忙忙跑来:“夫人,相爷,林姑娘醒了!”
“念念醒了?”
沈明时一喜,急忙就往西院走。
她走得快,裴缄蹙了蹙眉,半搂半扶着她道:“仔细脚下,走慢点,不急。”
“我怎么能不急?”
沈明时叹了口气,却也知道自己此时是双身子,急不得,一时强迫自己慢下来,却又急得小脸上都出了汗。
裴缄看她一眼,知她和林念念闺蜜情深,索性一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相爷!”
沈明时惊呼一声,下意识揽住他的脖子。
裴缄宠溺地看她一眼,勾了下唇道:“本相抱着你走,你便能走得快些了。”
说罢,抱紧她,大步朝西院走去。
沈明时靠在他怀里,心里微暖。
她知道有些男子在女子怀孕的时候,不仅不帮忙,还会指责女子没有保护好孩子。
但裴缄从来不会,他始终以她为重,不管发生什么事都站在她的立场替她着想。
沈明时靠在他肩头,感受着他宽阔温暖的怀抱,凝望着他坚硬却又温柔的下颌,不禁勾了勾唇。
她想,自己这辈子,下辈子,大概都会爱惨了这个男人。
裴缄将沈明时直抱进林念念的屋中才放下来。
沈明时刚进门,就看见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的林念念。
“念念!”
只看一眼,沈明时就红了眼眶。
她走过去,在床沿坐下,轻轻握着她的手道:“你可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知不知道!”
“声声……”
林念念昏迷这么多日,说话都没有力气,明明很用力,说出来的声音却依然只有低低的气音。
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努力牵出一抹笑容,轻轻握住沈明时的手指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沈明时摇摇头,刚想说话,眼泪一眨就落了下来。
“傻瓜,你我之间说什么对不起,只要你醒过来,比什么都强。”
林念念笑了下,下意识地往门口看去。
只看见裴缄和绿竹,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没有她想见的那个人。
眼神中不由流落出一抹失望。
沈明时看在眼里,咬了咬唇道:“他本来在的,是我将他赶跑了。”
林念念微怔,沈明时握紧她的手,轻柔地替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那天他想杀相爷,还害你受伤,我生他的气,就将他赶跑了。”
林念念笑了下:“也就只有你,能用一句话就让他乖乖离开了。”
若是换了旁人,申屠非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妥协。
“念念……”
沈明时犹豫着问道:“你还记得你昏迷前说的话吗?”
“第一件事情,你不要杀相爷大人。”
“第二件事,我要是活着,你要娶我,死了,你百年之后也要和我埋在一起。”
那日的话响彻在耳边,一同回忆起的,还有阿武应下承诺的神情。
林念念怔了怔,微笑着点点头:“自是记得的,我只是昏迷,又不是失忆。”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沈明时微微蹙眉:“我问你,你当真想好了,要嫁给他?”
林念念点头,她看了眼一直站在旁边,目光却从未从沈明时身上离开过的裴缄。
“声声,我想过了,我喜欢阿武,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相爷说得对,强扭的瓜甜不甜,我得尝了才知道,再说……”
她顿了顿,语气认真道:“如果他娶谁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娶我?”
“起码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人可以得偿所愿。”
沈明时便知道她是想清楚了,她叹了口气,问道:“那……你想见他吗?我对他说如果你醒来后想见他,会让人去叫他。”
林念念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是的,我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