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妆笑得无奈,这件事非同小可,又哪里像灵阙说得那般容易?这一次,他不是生气了,他是恨了。
而他,亦不再是当日成王府的那个王爷了。他们,都已经回不去。
后悔么?
不,她只能说,这一条路,她走得无奈,却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回头的。
“灵阙”尚妆开口唤她。
“什么事?”她亦是低声问。
迟疑着,她伸手将挂在脖子上的玉佩取了下来,递给她道:“这个,上回我曾给你看过的。这玉佩原本是一对,还有一块,在我失散多年的妹妹身上。我怕是,再见不着她。我想求你一件事,若是你日后有机会见到手持这另一块玉佩的人
帮我将这玉佩交给她。”
她想过了,在这里,她谁也求不得。唯一可能帮她的,便只有面前的这个女子。
灵阙吃了一惊.慌忙道:\"这番话是何意?你怎么会没机会见你妹妹?”
“这个,我现下说不清楚,但求你应了我。”说着,将玉佩塞进她的手里,又道,“若是她问及我的下落,只说我一直过得很好。”
\" ……”她讶然,为何她觉得她的话,像是在交待遗言。她突然,又想起一事,脱口道,“安陵府,还有个二小姐么?”
这事儿,她可从未听说过。
尚妆一怔,才想起她如今的身份是安陵雩,又如何说自己有一个失散多年的妹妹?
只好搪塞道:“这些你就别问了,我先谢谢你。”
反正,她若死了,相信他也不会再追究她的欺君之罪了。相信元聿烨不是那种残暴之人,不会再去为难安陵府的人。
灵阙不知该说什么,她总以为元聿烨喜欢这个女子,看她遭罪,她心里该是高兴的。却不想,原来事实并非如此,否则,她断然不会取了蒲垫进来叫她跪了
回眸,看了眼床上的男子,开口道:“你想要轻生,会有人伤心的。”
轻轻一笑,她以为她是想轻生。呵,殊不知,她实则比任何人都不想死。从入宫开始,她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为的是什么?
只是这一次,怕是不能了。
摇头道:“我并不想死。”她想,她会死得其所的。
闻言,灵阙这才放了心。低头看着手里的玉佩道:“那……这个我先替你收着,什么时候你想拿回去了,我便还你。”
“谢谢?”
她也希望,能有那个机会拿回来。 晚膳的时候,元聿烨才起身。灵阙上前扶他起来,他只用余光扫了尚妆一眼见她的手微微抚上膝盖,知她是跪得久了,他也不说话,只起身行至外头。
膳食已经准备好了,太监宫女们恭敬地侍立于一旁。
张公公上前来,低声道:“皇上,方才太后差人来,说是东宫的秦良娣去了,太后的意思,是想按殉葬的制度,让她葬于先太子墓旁。”
尚妆听见了,到底是吃惊的,太后的速度好快啊。
元聿烨开口:“如此也好,让先太子在地下也有个人照料着。你去告诉太后,此事她做主便好,不必来回朕了。”
“是。”张公公应声退下了。
灵阙帮他盛了汤,低声道:“真看不出,秦良娣也会随先太子而去。”她虽只见过几次,可,她的印象里,那样张扬跋扈的女子,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她甚至觉得,她会怕死。
元聿烨低笑一声,抬手轻弹了她的鼻尖儿,开口道:“早说你笨。”
“皇上。”她咬着牙,这么多人在呢,他也不知道收敛。不过,见他的脸上露出难得舒心的笑,她又觉得打心底里开心。
别人不知,她不会不知,齐贤妃的事情对他的打击有多大。在他面前,她亦是不敢提及齐贤妃。
太监宫女们都低着头,不过,方才的场景他们都是看在眼里的。这个宫女,想来不一般,日后对着她,可是要好好巴结的。这是他们每个人心里此刻想的。
尚妆依旧跪在里头,膝盖处已经很疼了,她咬着牙,身子有些颤抖。撑不住,跌倒在地上,艰难地爬起来,再次跪着。她只知道,如今的她,没有任何筹码可以与他对着干。
除去他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身份,他的手里,握着元政桓的生死,那是她最担忧的。
晚膳过后,元聿烨去了御书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灵阙伺候他上床休息,他始终没有叫起。
尚妆只能跪着,她记不清究竟跪了多久了,只是膝盖处渐渐的,生出钻心的疼。咬着牙,不吭一声。他想发泄,她便忍着,绝不与他抬杠。
他喊了灵阙去榻上休息,就是不与她说一句话。
他看着她,明明浑身都在颤抖,她也不会开口求烧一句。他握紧了双拳,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何要这么做。只是心里堵得很,可做了竟又不觉得轻松多少。
元聿烨猛地闭了眼,话既然说出了口,他也不会收回。她若是愿意跪着,就一直跪着。他不禁烦躁地转身,背对着她。
他睡到半夜,心里仿佛是千万只蚂蚁在爬,惹得他辗转反侧。索性便翻身坐了起来,尚妆吃了一惊,抬眸看着床上的男子。
他亦是看着她,咬牙道:“渴了。”
尚妆低了头:“是,奴婢这就给您倒水。”手,撑在地上,咬着牙艰难的爬起来。
双腿颤抖得厉害,她拼命稳住身子,跟跄着转身,伸手去取水壶。元聿烨凝视着看着她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时候在成王府,他说给他倒一杯水的时候。她还对他恶言相向,还想戏弄他。不知为何,想到此,嘴角微动,竟想笑出来。面前的女子已经转身,他一下子僵了僵,立马沉下脸来。听她小声道:“茶凉了,奴婢让人换一壶。”
“不必了。”他冷冷地说着。
尚妆点了头,端起杯子,小心地走上前,每走一步,都咬紧牙关,怕一个不慎,就跌倒在地了。
“皇上。”她的声音小小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他却并不接,只直直地看着她,殿内的灯光很亮。可她的脸色略微带着苍白菱唇上,有着一片殷红之色。跪得那么久,怎么能不疼呢…她,真坚强。
“呵”他苦笑,这些都不是为了他。
“皇上……”见他不动,她只得又唤了一声。伸手往前,身子一个不稳,她惊呼一声跌入他的怀中。手中的茶水,泼了他一身。
水是真的凉了,透着衰衣渗进去。 “皇上!尚妆惊得抬起衣袖替他擦拭,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那一次,是悉数倒在了被褥上啊。这一次,她可算变本加厉了。
元聿烨俯身,将她扶起来,他开口说着:“既是失手,明儿个该叫人砍了你这双手 。”
尚妆却是笑了:“奴婢的命都是您的,何况一双手。他救过她是事实,她会记得的。她也是知恩图报的人,只是远太远。
他的恨,她要保护的人,却是一味的敌对。
叹息一声。
男子俯身将她拉到床上,尚妆惊得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将她推在龙床之上。
尚妆惊道“皇上,奴婢没有资格躺在这里。” 龙床,不是一个宫女可以睡的。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嗤笑一声,启唇道:“朕会让你有资格的”说着,伸手解开自己的衣衫,湿了,真冷啊
尚妆的视线略微变得模糊,她颓然一笑,真没用,跪了这么久,终是撑不住了。他呢?他想做什么?
才撑了起来,却觉得身子一软,竟直直地倒了下去。好累,也好疼啊。
翌日,醒来的时候,见自己还躺在龙床之上,尚妆忙跳起来,下床的时候,只觉得膝盖处还有些不适应,不过已经不疼了。
元聿烨不在,一个人都没有瞧见。
出去的时候,恰巧见灵闻端了东西进来,见她起来,开口道:“皇上说,你醒了,先吃东西。”将东西搁在桌上,她才站在一边。
今早,瞧见她睡在龙床上,她苦涩一笑,她就知道,不管怎么罚她,元聿烨心里都有她的一席之地。
尚妆张口欲问话,灵阙却尴尬一笑,转身出去了。
桌上,除了吃的,洗漱的东西已经摆在一旁。尚妆怔了下,继而又笑。横竖也就这么些时候了,他说的饯行酒,就在这几日。
从内室出来,不见灵阙,倒是几个宫女见了她,恭敬地叫她“尚仪”。她才猛然想起,原来她还是御前尚仪”。
元聿烨说,没有他的命令,她不得离开乾承宫半步的。她也不出去,太后对她虎视眈眈,她要是死在太后手里,太过不值了。
今日是登基大典,过了今日,元聿烨便是名副其实的西周皇帝了。 齐贤妃见了,可会合笑九泉了。
尚妆吸了口气,等过了年,便是始兴元年了。 在这一个新时代的开端,她不知究竟损了多少人命。
新皇登基,各位王爷划分了封地,便要离京去各自的封地。一些已经成年的世子和小王爷,也都分别封了郡王,亦是有了自己的封地。
这些,全是先皇还在世的时候,为下一代君王准备好的分权策略。如今在元幸烨手里,被运用得得心应手。
祭天回来,元聿烨并没有回寝宫,只在御书房的暖阁换下繁杂的朝服,在御书房坐了会儿,慕容相便来了。
屏退了众人,只留下张公公随侍,元聿烨抬眸看向慕容相,开口问道:丞相身上的伤不碍事吧?”
慕容云楚忙道:“多谢皇上关心,臣的伤已经没事了。”
闻言,元聿烨点了头,将手上的奏折放下,笑道:“也幸得丞相当日不曾上场,否则你若是出事,可是西周一大损失。丞相可算是因祸得福啊。”
慕容云楚微微吃惊,他话中有话他不是听不出来。稳了心神,倒是开口道:“皇上有天神庇佑。”那日,何等惊心动魄,他都能安然从场上下来。比起他落马到只伤了一臂来说,这已经是奇迹。
元聿烨轻笑一声,当日场面混乱,他从马上跌下的时候,他甚至以为他定是不可能活着回来的。
他只知道,有人暗中帮了他。是谁,他不得而知。否则,那马蹄绝对是从他身上踏过的。
目光,再次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还是他的那句话,他想不出菜容云楚要做那件事,他能有什么好处。再者说,他的妹妹还是他的皇后。
想到此,不免摇头一笑。
这时,听得外头有琐碎的声音,元聿烨皱眉道:“何事?”
张公公跑至外头瞧了一眼,回身道:“皇上,是下雪了。”
起了身,张公公忙推开了门。果然,外头下起了好大的雪。宫人们都很惊奇的样子,几个年纪小的宫女甚至还悄悄跑出去,张开了手臂开心地转圈。
元聿烨伸出手,雪花落在他的手下,微微泛起凉意。不知怎的,他竟然想起昨夜那杯悉数倒在他身上的茶水,一时间竟怔住了。
“皇上,您当心,着凉了可不好。”张公公在一旁小声地嘱咐着。
慕容云楚仰起头,望着空中飘落的雪花,开口道:“今年冷得真快。”
元聿烨皱眉,是啊,冷得很快。今年的天,变得特别快……
缓统伸回手,瞧着手心里的雪花,早已经化成了水,只余下一片晶莹。
外头的宫女见皇帝站在了门口,都吓得变了脸色,也不嬉戏了,忙跑着回来,安静地站好。元聿烨并不看她们,听慕容云廷又道:“皇上给各位王爷都赐了封地,只是不知桓王那边,您又如何处置拿”
先皇在世的时候,是没有让桓王离京的,他是一个特例,以皇弟的身份留在京城。
而如今,新皇登基,他已是皇叔,理应是要离京的。
元聿烨并不说话,二人在门口站了会儿,远远地,见一个太监小跑着前来。跪下行了礼,才开口道:“皇上,桓王殿下派人送了折子来。”
慕容云楚轻轻皱眉,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元聿烨却仿佛早就料到一般,浅笑一声,示意张公公将那折子递上。
打开看了一眼,转向慕容云楚,开口道:“父皇没有让皇叔离京,月关也不提此事,倒是他先上了轿子,请旨离京。”
“哦?,元聿烨微微讶异。
合上了手中的折子,他转身入内,幕容云楚跟着他进去。见他随手将那折子搁在桌上,沉了声道:“他离京未免太心急了一点。”
昨日,从尚妆口中,他亦是猜出几许,却不想,这折子竟是上得这样快。 他不过登基当天,他便如此急不可耐。
是为什么? 心虚么?
微微握紧双拳,想起先皇遗诏那最后一句话,心头微微升起怒意。他不知先皇如此下旨是为何,但,终归是有个理由的。
“那皇上打算如何宁?桓王离京,照理说,他也不必拦着。
元聿烨沉吟片刻,唤了张公公进来,开口道:“差人去趟桓王府,就说皇叔的折子,应了。朕明日亲自为他饯行。”
张公公下去了,元聿烨站了会儿,突然又转身,行至桌前。
他突然想到要拟定一道旨。
尚妆在乾承宫坐着的时候,听得外头有宫女欢呼着“下雪了”。灵阙不见了,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起了身,推开窗户,果真瞧见外头纷纷扬扬地飘着雪,整个天都是。地上,虽然还不曾积起来,可望出去,已然是煞白的一幅画了。
尚妆朝远处看了眼,想来此刻他们祭天已经回来了。 他不回寝宫,定是去了御书房,又或者,与大臣们商议大事。
新君登基,尚妆倒是不担心他的能力。虽然不及见识,她却觉得,元聿烨的能力只会比太子好。她还记得先皇曾说过,太子心性柔弱,很多时候太过心软。而这些,是断然不会出现在元聿烨的身上的。
也许,在先皇的心里,元聿烨也是最好的储君人选。只是,在这一点他犯了慈父易犯的错误。他只是一味地将把他自认为最好的东西,给他最喜欢的儿子。
若不是太子出事,那道遗诏,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拿出来的。
这一点,尚妆比任何人都清楚。
叹息一声,转身的时候,瞧见大雪中有一个人影朝乾承宫跑来。尚妆并不在意,伸手拉上了窗户。
只隔了一会儿,便听外头有太监尖声叫着:“圣旨到…”
尚妆吃了一惊,这里是乾承宫,为何会突然来了圣旨? 才想着,那太监已经高举着那明黄色的圣旨进了门,里头的人都下跪。太监高声道:“御前尚仪安陵雩接旨!”
灵阙恰好进来,惊讶地看了尚妆一眼。太监急着叫:尚仪,你还不快接旨?”
尚妆有些浑噩地跪了,只听太监念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安陵氏夙成敏慧,格娴内则,敬慎素着,品行纯淑,晋封其为修容,赐住景仁宫。钦此!”
宫女们都惊讶地抬眸朝尚妆看了一眼,听说昨夜有人瞧见她睡在龙床之上,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呢。更有是,之前东宫的秦良娣曾说她与皇上有私情,原来,竟也是真的。
灵阙惊得连手上的东西都滑落在地了。
“娘娘还不接旨么?”太监将手中的圣旨又递得近了些。
尚妆这才猛地抽神,抬眸瞧着他,颤声道:“公公,你是不是弄错了?” 太监一怔,随即笑道:“娘娘真是开玩笑,这种大事奴才怎么会弄错拿”
没有弄错……
双手止不住颤抖起来,他明明答应了她的,那一纸契约上写得明明白白,为何突然封她为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