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村是一处山清水秀的京郊村落,百姓在此自给自足。
村里大多数人姓赵,不过外乡人流落在这落地生根的亦是不少,赵春兰因为长相有些刻薄,下边又要养四个妹妹一个弟弟,再加上家里就三亩薄田,村里都没人给她说亲,一直拖延到她十九岁那年,从外村带回了个奄奄一息的俊俏男人,和家里说已经与他私定终身要嫁给他,赵家看那男人身无长物还一脸病弱相不是个能种田的,当然不肯。
赵春兰却是打定了主意,和家里大闹了一场,赵父赵母狮子大开口要求五两聘银才放她嫁人,她咬牙应下了,便分了家里一处猪圈,拾掇拾掇带着男人住了进去。
男人名蒋正梁,本是晋地人,家里做点小买卖的,也算是富足人家,但天灾人祸家乡遭了大荒,又遇兵匪,家里人都死光了, 一路逃难到京郊,又因为长相俊俏,遭了不少不可言说的罪,生无可恋,正要投河自尽时,却是正好让赵春兰捡了,也算报恩成了亲,在这落了户。
只是蒋正梁逃难路上掏空了身体,干不了重活,家里便都是赵春兰操劳,开垦荒田,种菜去卖,她什么都做。
就算是后来怀孕了,也不曾丢下活。
或许也因着这个,后来生孩子时大出血,生下的那孩子浑身青紫,奄奄一息,赵春兰哭着去村里借了银钱才救活了孩子,那个孩子,请了村里老秀才取名为蒋铖,意为坚毅,顽强。
蒋铖生下来便安安静静的,很是乖巧可人,三岁大还没桌高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了。
情况转变在蒋铖八岁那年,八岁后,小蒋铖经常开始做奇怪的梦。
他梦到了另一个自己,似在迷雾里一般, 看不透彻。
他梦到那个自己家境优渥,那里的世界和这里全然不同,但他却不觉得陌生,他看着梦里的自己读书学习,家里世交家有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子,从小跟在他身后,性子柔软安静,长大后,他们有了情,时常粘腻在一起,从学校毕业没多久,两家便给他们订了婚。
梦里的女孩子模样是模糊的,他总是想挥开迷雾看得清楚些,却总是差一点。
直到三年前的那场梦。
那女子坐在矮凳上,手里拿了把刻刀,面前是一块天然的树根,她神态认真地雕琢着,似乎很是欢喜,唇角隐约有笑意。
他从门外走进来,喊了她一声,那女子转头看过来,眉眼含笑,“你怎么来得这样晚啊?再迟一点我就要走了。”
蒋铖心里忽然一紧,步子乱了一些,忍不住问:“你要去哪儿?”
那女子声音轻柔:“你忘了吗?我要和老师去一趟国外,参加展览,等我回来,就是我们的订婚宴了。”
那时他却没有松口气,反而心里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想要让她别去。
但她还是走了。
再之后……她再没回来。
他找寻了她许久,到老去病故时,都没再成婚。
梦里的最后一幕,便是垂垂老矣的他躺在藤椅上,怀里抱着一张她的相片,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醒过来时,蒋铖还有些恍惚,沉浸在那场梦里。
也是三年前,他终于从那张相片上看到那女子的脸。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在万卷书堂,见到和梦里的人一样的一张脸。
“韫之,可是昨日往返家中累到了?瞧你这般疲倦困顿。”王夫子过来寻蒋铖,便见他温和的眉目此刻却茫茫然的,不由关切道。
蒋铖收回神思,揉了揉眉心,道:“大约是的。”
“既如此,不若下午的课我替你上了?”王夫子道。
这间万卷学堂收的不过是些年纪不大的孩童做学生,夫子一共就两个,一个王夫子,一个蒋铖。
王夫子年纪大了,已五十有六,精力跟不上,当时才又寻了个夫子坐镇学堂,蒋铖也因此来这里授课赚一份钱。
“无碍,睡了一觉已是好多了。”蒋铖笑笑,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收拾了桌上的书准备去上课。
王夫子却拦住了他,道:“正有事寻你呢,有人又托了媒人来要给你说亲,你看你前头那未婚妻都故去一年了,也该是时候再寻一门亲了。”
蒋铖先前跟赵春兰去扬州一事只说是去探亲,并未多说什么,是以王夫子不知道这事。
他本该是毫无犹豫地告诉王夫子李文娘还活着,他将娶她,但因为刚才的梦,因为戚怀信的姐姐,他默然了好一会儿。
但就算是前生事也前生毕了,何况只是模模糊糊的一场虚无的梦境?
蒋铖温声告知王夫子李文娘还活着一事。
王夫子是个老酸儒,信奉君子守诺,听此便不再提那劳什子的亲。
蒋铖抱了书去上课。
或许是因为梦境影响,他忍不住对戚怀信多了几分关照,下了课后,也将他招到身边来关心了几句。
……
临近傍晚,学堂下学,是成林去接的戚怀信。
云湘在寻芳院里等着,弟弟回来时高高兴兴的,她放下心来,她拉着弟弟的手说了会儿话,一般是她问他答。
陆钧山下午的时候又出门去了军署,所以这会儿云湘问话便也没什么顾忌,问到最后没甚可问了,便问了句:“小虎喜欢蒋夫子教你吗?”
戚怀信腼腆地点了下头。
“那就好。”云湘摸了摸他脑袋。
问到这便也就罢,对于那个生得和她未婚夫一样的书生,即便两人再像,云湘也没有对他更多的想法。
戚怀信不会说话,自然也不会多说夫子对他似乎比旁人多几分关照一事。
这会儿时间还早,他拉着成林去旁边高高兴兴练武去了。
陆钧山从军署回来时,顺便将左院判刘太医捎了回来给戚怀信诊脉,让成林带了他去隔壁慎行院。
云湘本打算等太后寿辰过后,若是有机会便讨个恩典请了太医来,没想到陆钧山安排得却是这样快。
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说不出来的燥,忍不住出了屋在门口廊下等着,没多时,便听到那男人过来的动静,看过去。
傍晚昏黄的光落在男人身上,他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进来,皮靴跺地的声音都显得意气风发,他牵着弟弟的手,高大俊挺的身形站在他身旁如山一般。
陆钧山瞧见那小妇等得焦灼的模样,几步上前揽过她肩膀,将浑身的暖意传过去,“天黑了,外边冷,怎不在里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