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一番抑扬顿挫之后,陆钧山哑口无声,面上尴尬,抬眼却见那小妇就站在不远处,显然也是听到了这一番口水直喷的诘骂。
他回忆了一番,倒是松了口气,好在祖父骂他那些话倒是不曾说那小妇如何不好,毕竟祖父还是个君子。
“你这小厮,莫不是学过口技不成?将老太爷的语气模仿得这般相似?”陆钧山冷着脸斥了一声。
小厮面上讪讪的,道:“正是如此呢,老太爷特地从诸多小厮里挑选了小的,就因着小的有这般绝活……大爷,老太爷还有一句话要说呢,刚小的喘了口气,因为老太爷那时便就喘了口气的,那小的要说了,大爷且听着。”
云湘真是长了见识,实在没忍住,低头笑了一声,不过到底转过了身去,给了那凶神一点颜面。
小厮清了清喉咙,道:“老夫这就入京来,你这小儿且等着,老夫还要见见那妇人。”
陆钧山听到这,又是紧张,又是松了口气。
祖父那般讲究门当户对之人,自然是会对那小妇好一番不满的, 但如今因着婚事都在皇帝面前过眼了,祖父自也是明白其中的道理,已是认下了这桩婚事。
只是想到祖父那严厉的性子,多少担心这小妇不符合他心中孙媳的标准。
“说完就赶紧退下,赶明爷送你出去唱戏去,好歹也是一门手艺!”陆钧山又斥了一声小厮。
小厮赶紧退下了。
陆钧山这时才看向云湘,干咳一声:“到时祖父见你时,倒也不必慌张,他向来是个讲道理的君子……到时爷陪着你去。”
云湘心道,看陆老太爷这和陆钧山的性子这般相似,倒是全然不会慌张了,横竖都已是习惯了。
她看他一眼,见他凤目正紧盯着她,又想到刚才那小厮的口技绝活,实在没忍住,笑出了声。
陆钧山见她笑了,便也哼笑了一声,这事便就这样定下了,他琢磨着要教这小妇一些应对祖父的法子。
大太太那边也知晓了老太爷正往京都来,且要见一见云湘一事,她心里不禁想起了当日自己入陆府时公爹初时瞧着威严,实则这么些年过来, 倒是无甚可惧的了,大儿的性子像公爹也是一个原因。
她对周妈妈说:“云湘既是能这般应付得住钧山,对付老太爷该是毫无问题吧?”
周妈妈向来是个合格的老仆,双手揣袖,十分令人信服地说道:“定然!”
大太太便继续躺了下来,她这身子近日得好生休养一番,不过刚躺下,她又想到一回事:“清泽那儿怎么样了?”
周妈妈知晓大太太实则问的是林婉月,便立刻说道:“二奶奶那儿如今无事,伤口也养得好,日日吃着药,瞧着气色也越来越好了,老奴瞧着,恢复得很是不错。”
大太太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大夫说她日后不能生养了,清泽那儿不知怎么想的,是不是等通房生了后,将孩子过继到她那儿去。”
这事周妈妈就无权置喙了,只说道:“还得看二爷怎么想。”
大太太也就不再说这事。
……
云湘接下来两日便一直被陆钧山拘在身边,听他讲陆老太爷的事,从老太爷年轻时候的诸多事迹开始讲起,短短两日,她已是把陆老太爷的性情摸了个透。
确实陆钧山像足了老太爷。
这日云湘不想听陆钧山继续唠叨,便打算去街上的木料铺子逛逛,便在早上的时候就顺便送弟弟去万卷学堂了。
陆钧山知晓她要去学堂,从用过早饭便一直拧着眉,显然是有些“趴如针毡”了,可恨那臀上伤口刚长好,不好乱动,只好眼睁睁看着那小妇离去。
倒也不是不想阻拦她,只这小妇昨晚上便与他说了这事,并轻声细语道一句:“大爷既要与我做夫妻,总是要给一份信任,怎能和看押犯人一般?难不成日后成了亲,我便只能待在家里哪儿也不能去么?若是如此,这亲不结也罢。”
那他当然是有些有口难辩,只抓着她最后一句,有理有据道:“皇帝面前过了眼的,怎能不结?”
云湘便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正是这什么都没说,反倒是让他心有惴惴,竟是被这小妇唬住了,一边想戚怀信都在他这儿,这小妇跑不掉,一边又想,万一这小妇弟弟不管了自己跑了呢?
如今他不便行动,连追都是难追,想了想, 便是随她去,横竖那蒋铖已经成亲了。
虽是这般想的, 但陆钧山见云湘出去后,眉头一直拧着,脸色很是凶神恶煞的模样,成林送茶进来时便见到大爷这般模样,正要悄无声息退下,就听大爷道:“你去学堂瞧瞧去,怎这个时候了还没回来!一会儿爷该换药了!”
成林估摸了一下时间,戚姑娘也就走了一刻钟罢了,再者早上戚姑娘是替大爷换了药走的。
但大爷说什么就是什么。
成林这就出门去。
却说云湘将弟弟送去了万卷学堂时,蒋铖正整理了这几日学生们的功课从王夫子那儿出来,两人在二进门那儿遇到。
清晨的光洒落在那书生身上,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淡的光,云湘注意到,蒋铖身上穿了一件新缝的青袍,细布料子,针线细密,不再是从前那洗的发白的衣衫了,这显然是他的新妇给他缝的。
云湘看着蒋铖那张脸,心情已是平静了许多,她含笑朝着他打了个招呼,福了一礼,“蒋夫子。”
蒋铖也在看云湘,沉静清隽的眉眼不知在想什么,没有立即吭声,过了会儿,才也笑着也行了君子之礼:“戚姑娘。”
随即他便打算抱着那堆课业离开。
只是路过云湘时,却听她轻柔的声音道:“蒋夫子的纸飞机叠得很好。”
蒋铖顿住步子,抬起眼朝她看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