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褪色,浓墨侵袭。京城的街道上只余行人几几,前路漫漫,只剩夜空中的点点星子陪伴。
周言词的确不知道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因为周言谦压根儿就没有收到家中寄到几个码头的信,也就无从回信了。
他只是从沿途上船的船客口中知晓了这桩事,不相信的他特意四处去打听,直至在街口衙门的公告板上看见盖了章的官府文书时,才终于相信。
那日他一个人站在街口,将那封文书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看了不下五遍。从起初的震惊怀疑到后来的颓丧接受,也不过是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然后他默不作声回去将自己的行李全部收拾好,辗转又上了一艘回京的船,又在一日后的夜晚了城南的金盛大街上。
四周的店铺大都打了烊,沈予昌刚将铺子里收拾清爽,拎着一桶水准备出门倒到沟里去,冷不丁瞧见门外蹲着个黑漆漆的东西,差点没将他魂吓掉。
“姨父。”
“啊,原来是谦哥儿啊!”沈予昌如释重负,要不是怕弄脏了自家店门口,他刚刚就想把桶里的污水泼过去了。
瞧他的样子,应当是什么都知道了。沈予昌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下意识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你这孩子也真是的,到家了怎么还不进去呐?”沈予昌说着放下手中的木桶,朝屋里准备喊人。
“姨父!”周言谦连忙将人叫住,摇了摇头,低声恳求道:“不要叫人来,我就想在这儿坐会儿。”
“行,那你等会儿,姨父倒了污水就来。”
周言谦点点头,继续又坐了回去。金盛大街的道路都是用整块青石板铺成,隔了几层薄薄的衣衫还有些凉,他从随身包袱中翻出了一本书,随意垫到了屁股下。
管他什么名家经典,这会子也只能用来隔凉了,日后说不定还能用来取暖。周言谦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由轻笑出声。
“想些什么呢?”沈予昌一顿忙活后,从屋里端出碗面递给他,宽大的海碗里还码了一排卤牛肉,“晚饭还没吃吧?这会儿有点晚了,店里只有这些,等明日姨父再给你整桌好的。”
周言谦扯着份笑低头不语,只是默默接过碗筷,就坐在铺子檐下的石阶上,大口吃了起来。
他埋头拼命往嘴里送着面条,豆大的眼泪不住地往面汤里砸去,终于他停下了吃面的动作,忍不住痛哭出声。
沈予昌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这些都是他试过觉得有用的法子,“若是还难受还可尽情大声喊出来!就像这样。”
说着沈予昌站起来,朝着空旷的街道大喊出声“啊~”。随即转头看着外甥,“瞧见了没,这样心里可就舒服多了。”说完好像没喊过瘾似的,接连喊了好几声。
“咣当!”
不知哪家窗户里扔出来一个酒壶,陶器碎裂的声音在夜晚格外清脆,紧接是传来一阵叫骂声,“谁家酒疯子大晚上在外面发疯啊?”
周言谦目睹这一切倒忍不住破涕为笑,被这样一打岔,他竟也哭不出来了。知道姨父夜间还要忙着烧松香去扒猪毛、扒鹅毛,也就顺势起身向他道别了。
“你等着,我送你回去。”知道他要回去睡觉,他连忙将碗筷端回去,说什么也要跟着他一起回去。
废话,这关键时候,他要不亲自把他送回家,不说其他的,秀宛也要逮着他痛斥一顿。这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的,怎么向千里之外的妹妹交代啊!
“你可别嫌姨父烦,不管什么情况下,什么功名成绩都是虚的,”跟邵秀宛说了声后沈予昌连忙追了上去,“只要你们平安健康,比什么都真!”
“姨父,我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走了几步后周言谦才淡淡开口,自嘲道:“若是不能考取功名,我同一个废人有何差别,徒有一副健康的身子有什么用?”
“那就是你妄自菲薄了!如何就没有用了?”沈予昌清了清嗓子正欲同他细细说来。
“夜已深了,姨父您还有许多事要做,还是先回去吧!”周言谦却停下了脚步,再次婉拒他的陪同,“您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到家的。”
少年的眸子在漫天星光的映射下,显得格外明亮,眸底虽然哀伤,却也是一片清明,应当不至于想不开去寻短见。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予昌也只好暂且退后一步了,他无奈点点头,“行,你回去后早点睡,有什么明天来铺子里再说。”
沈予昌默默站在原地目送着少年往前走了约莫百十来步,确定周言谦察觉不到背后的脚步声时,他才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越走越偏,从整齐宽敞的城区渐渐走到了房屋密集的居民区。
耳边各样的声响也交织奏个不停,一会儿是婴儿的啼哭,然后男人被吵醒后的怒斥。
拐个弯儿后有一片池塘,蛙声渐浓,有几个留头的幼童在长辈的带领下打着灯笼捉青蛙。
自家院里瞧不见灯火,应当已经都入睡了。沈予昌一直等他敲开了门进去后,才放下心来原路返回。
开门的是方婆,她其实还没睡,刚巧在院子里纳凉,听见叫门声还唬了一跳,反复问了是谁后才谨慎地将门开了条缝。
没办法,一院子就剩她和三个小姑娘了,自然是小心为上。
“谦哥儿,这会儿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方婆不大清楚他的事情,之前他们讨论的时候她也没拿耳朵去听,只是看他脸色不太对,直觉地噤声而已。
“吃了吗?瞧你一身汗,我烧些水给你洗个澡吧?”
“不用,您去睡吧!我等会儿打点井水擦擦就好。”周言谦拎着包袱径直走向自己房间,迅速进了屋子后,隔着房门朝方婆轻声说道。
他实在是不想将其他人惊扰吵醒,主要是还没想好当如何见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