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房门，方婆在外面招呼了几声无果后，无奈也只能摇摇头先回房了，小院恢复了原有的寂静。
窸窸窣窣的动静消失，院中一时只剩下偶尔几声虫鸣。
这点儿动静惊扰不了其他人，但周言诗一时未睡，正在桌前整理着母亲前后寄来的一些书信，外面的声音自然是听到了。
知晓是弟弟回来后，她欢喜地立马离开椅子就要出房门去迎，却在准备开门的时候犹豫了。
最终也没有踏出房门。
公鸡报晓，沉寂了一夜的街坊又热闹了起来。一日复一日，每个人都开始了如常又崭新的一天。
“方奶奶，有看见我姐吗？”周言词疑惑地看向方婆，“我起来后就没见到她，家里找了一圈儿了也没有。”
“哦，她老早就出门了，说今日有点事儿，叫你自个儿先忙去。”方婆正在井边洗着衣服，忽然朝她招招手，压低声音说道，“谦哥儿昨儿个夜里突然回来了，但我瞧着好似有些不对劲。”
“啥？谦哥儿回来了？”一边正迷迷糊糊坐在小矮凳上的沈代玥一听顿时清醒了，她睁开眼睛四处张望着，“在哪儿呢？”
“嘘！”周言词蹲下身子拿手拍她，“你声音小点儿，谦哥儿肯定心情不好。”
方婆还不太清楚其中原委，周言词大致给她讲了下。
“哦！我说难怪昨夜回来脸色那么难看呢！”方婆说着手上动作也放轻了些，“还是别吵着他了，让他再睡会儿。”
沈代玥不解，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的吧！周言谦他怎么可能会那么脆弱？
但她也没有提出质疑，只心想着待会儿自个儿去瞧一瞧。因此她后面洗漱、吃饭就一直故作磨蹭，直到方婆和周言词都好了，唤她一起去铺子里的时候，她还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吃着早点。
“你们先去吧，我等会儿好了就去。”
“行，那你待会儿刚巧记得把谦哥儿叫起来！”
沈代玥满嘴答应着，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她们出门的动静，听到大门阖起来的声音后，立即抓着手里还未吃完的包子就跑到西边耳房。
周言谦的房间门窗紧闭着，沈代玥在外面故意跺着脚转悠了两圈，而后敲了敲门，对里面喊道：“开门吧，我知道你肯定早醒了。”
他从前读书那会儿起那样早，没理由才几天就懒散了。
果然，等了几息后，房门从里面打开了，一脸憔悴的周言谦出现在门口。
沈代玥仰着头看他，从入夏后，他的个子就同雨后的春笋般长得飞快，现在的他个头已经快顶到这扇小门的门框了。
“你脸上怎么满是.....”沈代玥欲言又止，毕竟男女有别，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周言谦顺着她的目光在下巴周围摸了一把，满手粗粝的质感，连着两晚没睡好，胡渣都长出来了。
“我等会儿修下面就好了，你还有什么事吗？”他的眼神躲闪地扫视着地面，不敢直视着沈代玥。
“没事我就不能来了吗？你躲在房内算个什么事？”沈代玥心中无端冒出一股火气，一把推开他就冲到房里去。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了个大概。床榻上很整齐，像是昨夜没有睡过人一样。其他陈设也是整整齐齐的样子，唯一异常的就是地上扔得到处都是书册。
“你怎么回事？”沈代玥惊讶了一瞬，立刻就蹲下身子帮他将散落一地的书册一本本收好。
“别收了！”
沈代玥没有听他的，还蹲在地上整理着。
“我说过不要收了。”周言谦走上前一脚将沈代玥摞好了一本书踢散，有两本书被踢飞出去，半空中纸张破裂的声音尤为刺耳。
残书散落一地，凌乱的房间中一时寂静得可怕。
沈代玥缓缓站起身，向着周言谦走了几步，逼着他直视自己的双眼。“你很了不起是吧！这些书哪一本不是你欢天喜地抱回家，悉心爱护着的，平时连翻开都小心翼翼的。”
周言谦其实在踢的那一刹那就后悔了，但已经刹不住脚了，看着满地狼藉的书册也是无比心痛，这会儿被沈代玥逼得也是连连后退，直至后背抵到了墙壁，退无可退。
“书本对你而言只是科考的工具吗？你就打算这样自暴自弃下去？”
“不然呢？”周言谦瞪着一双泛红的双眼厉声反问道：“既不能参加科考，我读得再多的名家经典有何用，我就算能答策问能撰论衡又有何用？”
或许是觉得自己太过于激动，他转头稍稍平复了一下，回头放缓语气对她道：“我就算将这些倒背如流，日后我充其量也只是个，是个会识文断字的贩夫走卒罢了！”
“贩夫走卒怎么了？呵！我知道了，”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的双手叉腰，咄咄逼人地看着他，“你一直以来就看不起我是吧！我长在乡野，不似你长于官宦之家，你从来就未曾瞧得起我们过，所以才会如此焦躁。”
周言谦皱眉望着她，似乎不理解她是怎样将事情牵扯到那去的，不解道：“你怎会想到那里去？”
他说完自嘲地笑了笑，无力地顺着墙面盘腿坐到地上：“我一介罪民之子又哪来的资格瞧不起你们，阿玥，你说我不能科考了，以后还能有什么出路？”
沈代玥低头望着满身颓丧的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坐到他的身边，掰着手指跟他数着：“大不了跟着父亲做生意，以后开个大大的酒楼。”
她的动作夸张，继续和周言谦瞎掰着，“若是实在不喜经商，也可继续读书，到时候到哪个王侯将相家做幕僚去。”
“哪有你说的那样简单了？”
“那不行就回乡做个教书先生？收几个学生每年赚些束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来只能行最后一步了，沈代玥两手一摊无奈地看着他。
“那也行。”周言谦似乎认真考虑了下，又想到一个问题，“那我到时候那点儿束修养不活自己怎么办？”
“我养你啊！我到时候一天卖上个百八十只猪头肉、盐水鹅，做不成状元，做个状元师傅也不错。”
周言谦发泄过后，又在沈代玥插科打诨的陪伴下，竟也觉得前路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样绝望。
“阿玥，你可要一直都在啊！”
“嗯...?”沈代玥倏地反应过来，直接一巴掌呼他腿上，“翻天了你，表姐都不叫？”
“是，表姐，以后就仰仗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