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亮,一行人带露出发,沿着未醒的街市一直走至苍凉的驿站,这处驿站是通往边疆的必经之路,许是走的人不多,较之江南等繁旺处,是少了许多人气。
周言词接过姐妹和姨母给她准备的包裹,“路上哪里就买不到了,还要你们特意费心准备。”嘴上虽然嫌弃着,手却将包裹抱得紧紧的。
“不过是些吃食和药,你待会儿查点下,放不住的先吃掉。”邵秀宛看着她满眼不舍,“一路上也别太急着赶路,吃好睡好,钱不够了写信来,我们如今也能挣两个给你们。”
尽管还是不支持他们去那么偏远又危险的地方,但事情真正无转圜时,她与沈予昌还是会尽力去帮助他们。
“姨母,谢谢你。”周言词忍不住红着眼眶一下子扑在邵秀宛的怀里,姨母们初来京城时,她们姐妹俩还是那个唯唯诺诺躲藏在一间小院子里,连门都不敢出的怂包。现在竟也长成了敢于飞向高空的雏鹰。
几人又说了会儿话,袁若钦在马车外面敲了敲窗框,“该出发了,等会儿日头大了,马儿怕热,天黑前怕是赶不到武城了。
周言诗从随身的荷包里掏出几块玉石,皆用彩绳编好,打了络子坠着,“你们那日叫我挑的玉石我都拿去请灵觉寺的高僧开过光了,今日刚好给你们挑一挑。”
三块玉佩皆是和田白玉,瞧着温润细腻、白度上佳,只雕刻的图案各不相同。一只是双鱼衔莲蓬佩,一只是玉桃蝠佩,还有一只镂海棠纹玉佩,都是些有吉祥寓意的图案。
沈代玥见她们谁也不拿,伸手将其中一个有莲蓬图案的拿给了周言诗,另一个玉桃蝠佩给了周言词。
“我替你们选的图案是最适合你们不过了。”
绍秀宛望着羞红脸的周言诗也打趣道,“词姐儿,说不定等你下次回来时,你都能抱上个大外甥了。”
离别的愁绪经这一打岔倒是散掉了不少,刘知齐和袁若钦坐在前面一挥鞭子,马车悠悠转动起来,沿着古道,一路向西前行。
此次一别,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
*** ***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自那次送行后又过了有一个多月,暑意渐退,早晚已凉爽了不少,唯剩午间还有些燥热。
一家人难得整整齐齐地一同出门,沈予昌今日卤肉铺子也不急着开门了考场正在皇城外围的国子监中,生怕路上出什么变故误了考试,他前一日就跟车行定好了辆马车,好雇了位车夫。
“可要再吃点什么?待会儿要考一天,能带进去的干粮可不好吃。”邵秀宛一脸担忧地叮嘱着。
“哎,别吃太多,万一待会儿肚子吃坏了怎么办?”沈予昌倒觉得不必如此精细,万物过犹不及,太撑了到考场上去,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呸呸呸,你这个嘴还是少说两句吧!”邵秀宛斜睨他,大清早的没个吉祥话,等孩子进了考场再好好收拾他。
周言谦穿着一身月白直裰显得整个人端方雅致,见他们二人起了争执也只是浅浅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父亲、母亲,你们还是别再说了吧!免得影响了谦哥儿的。”沈代玥无奈地出声制止,沈予昌夫妇俩心中也是太紧张了,才会在一件小事上争论起来,闻言立马噤声,转而神色焦虑地望着车外。
车子还未到正华门就已经堵得快走不动道了,车把式起身看了看前面,“老爷,前头全堵住了,不若劳驾您几位下车走过去,反倒还快点。”
沈予昌探出窗外看了下,果真如此,再看离正华门也不过只剩四五十丈的路了,干脆就一起下了车。
车夫将马车赶到一边的胡同里等着他们,一会儿回头肯定也不大好走,干脆就在这边等着反倒便当些。
周言谦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拿着个包袱,里面都是些笔墨与身份文书等必需品。
“还是我来帮你提吧!”邵秀宛瞧见旁人家考生都是空着手的,可自家这个外甥,死活不让别人提,最后她和沈予昌一人一边,硬是从他手上将两样东子抢过来提着,步步生风地在前头领着路。
“你就让他们过把瘾吧,大哥没让他们体会过,这会子倒在你身上过了把瘾。”沈代玥看着哭笑不得的周言谦,眼神示意他赶紧跟上。
这条街道平时最多也就只能容纳两辆马车并道而驰,这会儿不仅两排马车堵着,中间还挤着马匹与人群,真正的摩肩擦踵。
沈代玥一个没注意被边上的人挤了个趔趄,被一边的周言谦一把扶住,他看了眼周围人,皱着眉与她换了个位置,“你走靠墙的这边。”说着还是担心她会被挤到,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周言谦掌心传来的温度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衫依旧那么清晰,短短的几十丈路,沈俩人走得出了一头的汗。
“你上次送我时说的话可还算数?”
“什么话?”沈代玥仰头望去,不期然撞进他的眼眸,暗棕色的瞳仁如幽深的湖水,叫人望一眼就几乎沉溺。沈代玥脑海中一片空白,连向前走路也几乎是被周言谦带着走的。
见她似是忘记了,周言谦也不恼,他笑着收回视线,“既如此,到时候我只管连本带息来讨便是,表姐,你说对不对?”
“谦哥儿!这边!”是周言诗的声音,她正站在正华门下一个视野绝佳的位置,一下子就瞧见了向这边艰难前行的家人。
走到正华门时,才得以松快会儿,邵秀宛将食盒放下,拿帕子掖了掖额头的汗,“没成想这么多人,下次可还要早些!”
“姨母,下次可就是乡试的时候了!”周言诗轻声提醒。
邵秀宛这才反应过来,在心里暗骂了声自己,立马点头应和:“对的对的,这次考完,咱们谦哥儿可就是秀才公了。”
到了宽敞地儿,周言谦才不露痕迹地松开紧握住沈代玥手腕的手,接过食盒和包袱,耐心回答了姐姐的一些问题,见时候差不多了,转身就要往里走,“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吧!我就先进去了。”
“出来后还在这里等啊!记住这个位置。”周言诗恨不得给他从头到脚再细细查点一遍,生怕哪里出了纰漏。
正华门下的国子监大门缓缓关上,无声却嘹亮,仿佛战场上的激励人心的号角,在每一位学子心中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