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场简单的荷花宴未免无趣,一般在宴会上还有其他名目的互动项目。
有妃嫔提议,让在场的众人以荷花为题,各作一首诗,决出优胜者,皇后娘娘再行赏赐。
各妃嫔贵女才情有高有低,作出的诗当然五花八门,各有不同趣味。
上位者只给了一炷香的时间,诗作好后,由着坐次前后,逐一亲自为皇后奉上,再由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大声朗读,由皇后评出谁为优胜者。
坐在尤妙人前面的,都是后宫四品以上的妃子,还有其他几位王妃,她们作的诗中规中矩,没什么新意,尤妙人对诗赋兴趣不大,随便作了一首糊弄交差。
“一枝荷花露凝香,风中微颤解清凉。满塘碧色接天霞,其间白鹤不还家。”
大宫女一念出口,皇后身边的梁妠就笑出了声,“宁王妃貌丑,还不知在才情上下功夫,这日后该如何讨夫君欢喜呐?”
尤妙人含笑不理会她,向皇后行礼,随后退回自己的位子上。
梁妠本想看到尤妙人脸上的窘迫,结果并未如她意,她怨愤盯着尤妙人的背影。
她心里还在记恨着那日在承乐宫抢了她风头的那个舞女,看不清模样,单看身段就让人忍不住嫉妒。
梁妠也想不明白,她为何每次看到尤妙人都想奚落她,可能正是因为她的脸虽毁,背影身段还是会让她心内产生不安。
梁妠多次针对尤妙人,太子妃就算不知道两人有过节,也猜出了一点什么。
她的目光也不自觉朝尤妙人的背影看去,宁王妃的脸要是没毁,就这样的身段该是怎样一个美人?
诗词奉到最后,轮到身份最低微的官家小姐。
高长君莲步轻移走到皇后面前,将自己所作的诗奉上。
“泽陂有微草,能花复能实。碧叶喜翻风,红英宜照日。移居玉池上,托根庶非失。如何霜露交,应与飞蓬匹。”
宫女声音落下,在场人都寂静下来。
高长君是上京城颇具盛名的才女,容色九分,才情便有十二分,随便作来的一首诗,都是公认的魁首。
“高尚书生了个好女儿,竟将合宫上下都比了下去,本宫的赏赐非你莫属。”皇后抬指,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玉如意捧到高长君面前。
高长君不是故意要在众人面前争抢风头,一不小心被她得了赏赐,她受宠若惊谢恩。
“多谢皇后娘娘赏赐。”她盈盈下拜。
“听闻此前高小姐被人拐跑了,高尚书派人苦寻好几日都未曾找到,最后还是被情郎送回来的?”上京城以才女着称的贵女不止高长君一个,女子之间互相攀比,高长君得了赏赐,自然有人心怀不快。
大家心知肚明,在皇后面前露了脸,还得了皇后娘娘的夸赞,日后高长君入东宫、入王府、入侯府都不无可能,届时身份又会有所不同。
“月前文昌侯府不是向高家提亲了吗?”又有人提到。
文昌侯府世子突然暴毙在莺歌燕舞,大理寺还在彻查,这件事整个上京城都知道。
高长君心弦紧绷,她不怕名声有污,只怕有人怀疑她的失踪与薛嵩有关。
皇后脸上的和悦消失,有才情无私德的女子并不招她待见。
“臣女身份低微,不敢高攀文昌侯府,幸得侯爷和夫人抬爱,臣女福薄,终是与侯府无缘。”高长君从容应答,她话里意思文昌侯府是高攀,却并未否认被人拐跑。
听在众人耳中,倒像是她自己犯贱,不愿嫁入文昌侯府,跟情郎私奔了?
皇后脸色难看,宫女抬高音量让高长君退下。
方才道出高长君丑闻的女子脸上露出欣喜,身在闺中就与人有染,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还不以为耻,高长君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高长君路过尤妙人身边时,与她对视一眼,眼里告诉她无碍,只是名声而已,算不得大事。
正在这时,太监尖锐的嗓音高喊了声,“皇上驾到!”
在场人闻声立即跪地下拜,高长君还未走回自己原来的位子上,只得就近跪在尤妙人身边。
所有人低头山呼万岁,眼前只看得见天启帝及身边随侍之人锦衣华服的下摆。
“今日天光无限,朕也来这太清池边转一转,不必拘束,都起来吧。”天启帝略过众人,走到皇后面前,皇后提早将位子让出来,侍奉皇帝坐下。
尤妙人抬头,看到随皇帝游览的还有大魏太子、大晋太子、荣王、恭王,没有嬴陆离。
无论何时,在众皇子王孙中,嬴陆离永远都是被排挤和忽视的那一个。
天启帝很不耐烦看到他的第六子,这点不能再明显了。
忽的尤妙人身侧不远处,有人惊呼——“咦?你也在这里?”
他这句问的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身边的高长君。
那人也是跟皇帝一同过来的,一身彤色圆领袍,箭袖长靴,皮带勒紧腰身,高马尾恣意飞扬,容色俊朗,英气逼人。
高长君跳下断崖后,被裴义冶所救,虽期间被唤醒过一次,但她当时只是本能求救说出自己名姓家住何处,根本没看清他的脸。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独叫了高长君,天启帝好奇的目光朝这边看过来,“义冶,你认识那名女子?”
裴义冶的父亲是镇北侯,大魏西部边陲能够安定,全靠裴家父子坐镇,裴义冶归京,天启帝对他甚为宠爱。
“臣行军还未入城,在城外捡到一位姑娘,将那姑娘送回府中,姑娘正是眼前这位小姐。”他行事不拘小节,神采飞扬说着自己扶危济困的英雄事迹。
高长君这才明白他是谁,随即心下咯噔一声。
“在城外捡到的?”荣王嬴曜疑心深重,立时起疑。
尤妙人不自觉与随行而来的司马长枭对视上,在场除了她和高长君,只有司马长枭知道薛嵩掳走高长君一事,也只有他能猜到是嬴陆离将薛嵩的尸体扔到了莺歌燕舞。
司马长枭眼含笑意看着她,不置一词,好像在无声的告诉她,他不会说出去。
尤妙人又将目光怨怼地投向脑子缺根筋的裴义冶。
他救了安安是一回事,大庭广众之下毁安安名节又是一回事,这下他什么都说,让安安失踪一事越发引人怀疑……
“到底怎么回事?”天启帝发问。
连同方才鄙夷高长君不愿入侯府,甘愿与情郎私奔的贵女们也疑惑了,与情郎私奔她又怎会被情郎抛下,后又被归京的镇北侯世子所救?
所有人都在等高长君回话,高长君视线落在裴义冶身上,他竟然一脸的求知欲,也和众人一样想知道她为何会出现在城外的河里。
高长君倏而心神宁静,眼下只有一个解释能让她的失踪不与别的事产生关联。
她跪在皇帝皇后面前,启唇道:“回禀陛下,臣女幼时曾在上元灯节邂逅裴小郎,郎君赠臣女一盏花灯,臣女从此芳心暗许,思慕裴小郎多年,奈何裴小郎随父镇守边关,多年都不曾回京,臣女一直痴心等候,终于在前些时日听爹爹说起裴小郎快回京了,臣女抑制不住心中思念,急切想见到裴小郎,才悄悄出府,本想在十里长亭等候与裴小郎重逢,却不想在路上出了意外,失足跌入河中,幸得裴小郎相救,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缘分,将臣女送到了裴小郎身边。”
裴义冶被她一连串的话语说蒙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裴小郎是指他。
他几时与她在上元灯节邂逅过,他几时送过她花灯?!
他几时招一个姑娘芳心暗许多年???
年代久远,他自己都记不得有没有上元灯节邂逅,还有送一个小姑娘花灯的事,他除了懵懂还是懵懂。
在场人听明白前因后果,由于高长君言辞逻辑通顺,倒没让人抓住漏洞。
尤妙人朝高长君投去一个惊讶的表情,她一听就知道故事是安安编的,她如果从小思慕裴义冶,尤妙人怎会不知。
“义冶,你知不知道人家姑娘痴心等你多年?”天启帝端着帝王威仪,眼神在裴义冶和高长君之间审视。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裴义冶完全没料到会面对这样的场面,只得木讷回答,“微臣不知。”
他首次带了不一样的目光去看一名女子,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高长君举止大方,坦诚地与他对视。
她话里半真半假,她幼时的确邂逅过裴义冶,他也的确送了她一盏花灯,不过只是偶然的相逢,并无其他。他先撞坏了她的花灯,而后叫人赔了一盏给她而已。
裴义冶并未放在心上,她也只是在爹爹找到她时,看着他被管家带走的背影,好奇问爹爹那个小男孩是谁,爹爹告诉他,那是镇北侯府世子。
那盏花灯她很喜欢,一直挂在她的闺房里,时常能看见,她才记住了镇北侯世子这个人。
镇北侯世子率军归京街知巷闻,爹爹在她面前提起过,这句也算不得假话。
太子嬴奕这时大笑出声,“父皇,如此痴心的美人,反正裴卿尚未娶亲,父皇何不下旨赐婚,成全了高家小姐的一片痴心。”
嬴奕对风月之事比对政事上心百倍不止。
裴义冶看着高长君的眼神转冷,好似看清她居心不良,对她避如蛇蝎,回绝道:“多谢太子殿下好意,末将誓死保卫大魏疆土,此生已绝了娶妻的念头,请恕末将不能娶高小姐为妻。”
当众示爱,又当众被拒婚,众贵女看高长君的眼神不免带了同情和嘲讽。
尤妙人淡淡扫她们一眼,在心底庆幸,还好裴义冶那夯货不想娶安安,不然安安此生又要所嫁非人。
高长君心底没有多大触动,面上写满愁绪,好似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