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陆离稍抬起胳膊,趴在他胸前的人儿没有反应。
睡着了?
他小心翼翼将她抱起,回房歇息。
她静静躺在床榻上,面容姣好,唇边勾着淡淡的笑。
嬴陆离抚上她的脸颊,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
日子在安然流淌,一晃他们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山庄别苑住了两个月。
尤妙人之前给高长君写的信收到了回音。
由于她逃离上京没提前知会高长君,高长君一直以为她是跟宁王一起叛逃走的。
高长君担心她的安危,每日爹爹下朝,都会问一遍,皇帝可有查到宁王踪迹。
宁王做了反王,她也成了反贼,只要没被抓到,就还有生机。
忽然收到她的平安信,高长君喜不自胜。
尤妙人在信中交代了她离开上京的缘由,中途去了哪些地方,现在一切安好,还问了高长君如今的近况。
高长君给她的回信中叙述了她家里的近况,以及半年来上京城里的状况,前面一切寻常,只在信的末尾提到大魏西北边关近来发生异动,天启帝增派了武将前往镇守。
尤妙人看完信失笑,安安的信上没提镇北侯府,之前在上京,镇北侯夫人费心劳力撮合安安和裴义冶,也不知情况如何了。
她立即又写了一封信,信上问及高伯父可有为她许下人家,提醒她切不可心慈,一定要寻一户好人家再嫁。
在等候回信的过程中,尤妙人渐渐意识到一个问题。
到蜀地之后,整整过去两个多月了,她的月事一次都没来过。
她的身子弱,月事不准,之前月事推迟最多也就一个半月,两个多月不来的情况还从未有过。
尤妙人自己就会医术,将指尖搭在脉搏上,听到脉搏整齐的跳动,她身形一晃。
不敢确定,她脚步急促去了她爹爹和娘亲的园子。
她娘亲也会医术,让她娘亲帮她诊一诊。
“灵儿有点不舒服,娘亲帮灵儿看看。”
尤青柏和徒有瑶都以为她生病了,放下手中的事,焦急的上前来。
“近来日头晒,灵儿怎么顶着大太阳就过来了。”徒有瑶使唤她爹爹给她打扇,自己则立即探上她的脉搏。
只过了片刻,徒有瑶笑容乍现,凝眸探问,“灵儿月事多久没来了?”
尤妙人在她娘亲面前害羞,揉搓着自个儿的手腕,将手藏进轻薄的袖口中。
“灵儿怀孕了。”徒有瑶喜上眉梢。
此言一出,尤青柏高兴地拍手,七剑和沉香一脸惊讶继而也露出欣喜的笑容来。
只有尤妙人还犹如在梦中,不敢相信。
她不是怀不上孩子吗?
她都没想过自己会怀孕。
她怀了嬴陆离的孩子。
“身体虚弱的女子不易有孕,但也不是完全不能有孕,只是灵儿以后要好好注意身体,这个胎儿要精心养护,才能平安生下来。”
徒有瑶听尤青柏说起过,他们的女儿自小就要吃药,身子比一般女孩儿弱,这可能跟她当年早产生下女儿有关。
“娘亲,我也要做母亲了?”尤妙人摸着自己还平坦的小腹,身份一时转换不过来。
“灵儿别怕,娘亲会慢慢教你怎样为人母。”徒有瑶揽着她的肩。
尤妙人在她爹娘这里待到晚上,嬴陆离从外面回来直接过来。
他的神色凝重,向她的爹娘问声安,而后俯身将她横抱起,带回水榭。
“我怀孕了。”尤妙人胳膊环在他的脖颈上,刚出园子,她呢喃道。
嬴陆离一回山庄听到消息,便大步流星过来寻她。
“我知道。”他将她圈紧,牢牢抱在怀中。
“已经两个多月了,应该是在滇南那次怀上的。”她心里暗自有些后怕,又有些害羞,“我们后面那几次太放纵了。”
后面有几次他将她折腾的腰都要断了,幸好没伤到孩子。
“孩子太小,还没受到影响。”他喉结滚动,“……以后要注意。”
尤妙人看他对这个孩子没多大反应,想到他之前说他不喜欢孩子,最讨厌小孩子没用的哭,他看到就心烦……
“从上京离开后,我一次避子药都没吃过。”她撇撇嘴。
她不吃药,他每次都弄到里面,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她这块贫瘠的土壤,在他的不懈努力播种下,终于还是长出了嫩芽。
嬴陆离本来就不让她吃伤身的避子药,有没有孩子他都无所谓,最重要的是她。
“你不喜欢这个孩子吗?”他们两个都是第一次做父母,尤妙人经过一整天的时间消化,已经接受了要当母亲这件事,她开始喜欢孩子了,嬴陆离平淡的反应让她生气。
“只要是灵儿生的,我都喜欢。”他在她唇上轻啄。
“那我说我怀孕了,你一点都不激动?”她看到话本里有写,某些男主人公得知妻子怀孕兴奋地三天三夜睡不着觉,还会语无伦次。
“灵儿想看我激动?”
算了,尤妙人不想跟他说话。
他颠了颠怀中的她,让她别不理他。
“我对小孩子谈不上喜欢,可是灵儿生的,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他凝视着她,认真对她道。
以他幼时的经历,喜欢孩子很难。
他会爱上她本来也是一件难得的事。
“你别把我摔了。”尤妙人抓紧他的肩膀。
她怀着孩子,他还颠她,真不会当爹!
他敛着神色,将她抱紧一点。
“从明天开始,你去向我爹爹学习怎样当好一个爹爹。”她给他分配任务。
他自己都没有一个好爹爹,以后哪能当个好爹!
在她心里最好的爹爹就是她的爹爹。
“好。”他垂首与她温热的脸颊相贴。
……
她怀着孕不适合住有阁楼的房子,第二天嬴陆离就让人将她的东西搬到了她爹娘住的园子里,在她怀孕期间他们都住这里。
有娘亲每日照顾,尤妙人前三个月胎象一直很稳。
嬴陆离真的在向她爹爹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父亲,他跟她爹爹的交流日渐增多。
她爹爹偷偷跟她说,他没想到宁王私下竟如此恭谦识礼。
之前他曾赞许过司马长枭学识出众,他发现宁王的学识才干与司马长枭不相上下,比起天启帝的其他儿子,有过之无不及。
太子和恭王是什么德行,尤青柏不上朝都知道,如今天启帝还未册封太子,宁王就此埋没尤为可惜。
尤妙人肚腹微隆,她收到了高长君从上京寄来的第二封信。
这封信让她大为震惊,她看完立即将信交给他爹爹。
“大魏出事了!”
高长君送来的第一封信末尾提到大魏西北边关发生异动,天启帝派武将前往镇守,第二封信则是这件事的后续。
柔然大军突袭,原本镇守西北边关的镇北侯裴钦,连失三城被革职,守将之位让给了天启帝新派的威远大将军。
镇北侯世子裴义冶不顾阻拦,驾马奔赴边关。
高长君在信上言说,裴义冶出城之前断言,柔然国突然进犯,他父亲失城被革职,其中必然有诈。
裴义冶在马上呸道,荣王狼子野心,他意图恐不止在于帝位。
信上只提到这么多,尤妙人和爹爹都已离开上京半年,对上京的朝局不明。
按说大魏幅员辽阔,区区一个柔然进犯,很快就会被大魏的猛将赶出边关。
然而就在几天后,文钦向嬴陆离禀报消息没避她,正好被尤妙人听见。
“大魏军接连失城,柔然大军一路烧杀抢掠,不日便能攻进上京城。”
“朝廷之中呢!”嬴陆离未作答,尤妙人先站起身惊呼。
大魏军怎会如此不济!
泱泱大国满朝文臣武将,竟让小小蛮夷蚕食土地,一路烧杀抢掠,直逼国都!
“如今是荣王把持朝局,天启帝已被荣王软禁。”文钦侧过身向她禀报。
尤妙人联想高长君信上所言,荣王狼子野心,意不止在帝位。
“就算荣王想当皇帝,他是大魏皇子,当务之急也该派遣大将抵御外敌,他总不能放任柔然大军不管,等着他们攻入上京城吧!”嬴曜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干!
嬴陆离眼底深邃,缄默不言。
尤妙人看出他对大魏的朝局了如指掌,丘俭不在他身边,一定是另有任务留在大魏。
“镇北侯被革职交出守城将领之位当真有诈?天启帝新派的威远大将军难道是嬴曜的人,他们故意放柔然大军入侵大魏疆土?”尤妙人被她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心底油然而生的愤怒让她握紧拳头。
嬴陆离将她揽进怀中,“柔然入侵大魏,你至于气成这样?”
他面色如常,漠视的态度,仿佛听到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那可是我们的国!身为大魏子民,莫不悲愤!”尤妙人再不喜欢大魏皇室,也无法不爱她的国家。
等柔然大军攻入上京,大魏山川失守,天下大乱,百姓何辜?
“嬴曜为什么要这么做?”尤妙人想不通这半年上京到底发生了什么。
荣王在尤妙人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还算有才干的皇子,太子和恭王相争,他作壁上观,不曾表露出争权夺位的野心。
如今太子和恭王都死了,太子妃虽有孕,天启帝只要脑子清醒都不会去立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为储君,荣王是最有希望成为储君的人。
只要天启帝驾崩他就是新皇,整个大魏都是他的,他何须摧毁大魏山河。
“太子妃的孩子生下来了吗?是男孩还是女孩?”尤妙人还是忍不住好奇问。
“太子妃……死了,孩子没生下来,一尸两命。”文钦道。
他们还真对所有的消息都了如指掌。
“怎么会这样?”尤妙人想不通。
“太子妃让人给梁良娣下麝香,导致梁良娣滑胎,对于此事皇后和梁良娣怀恨在心,皇后失去了唯一的依仗,将恨全都转移到安国公府和太子妃的身上,誓要让辜氏一族满门给她的皇孙陪葬。”
“没了太子,皇后将扶持的对象转向荣王,企图用窦家之力助荣王得势,从而继续稳固窦家的尊荣地位。皇后还放任她的侄女梁良娣去勾引荣王,梁良娣得了荣王的宠爱,便想要报复太子妃,等到太子妃生产之夜,赶走东宫所有稳婆,活生生将太子妃折磨致死。”
前世梁妠死在太子妃手里,这一世太子妃死在梁妠手里,都是循环报应。
“自太子死后,皇后神智失常,行为疯癫,以为荣王被她掌控,她让荣王派人去杀了辜氏一族满门。”
“荣王派人去杀了吗?”以尤妙人的猜想,荣王不会傻到以一个王爷的身份去杀一个国公。
天启帝本就忌惮窦氏一家独大,扶持起辜氏与之抗衡,荣王杀辜氏,不仅让窦氏一家外戚独掌大权,还加上了一条与皇子结党的罪名,荣王投向窦氏被天启帝知晓,不利于天启帝将皇位传给他。
“皇后和窦家都不是白痴,荣王已经成年,且颇有才干,荣王并非皇后亲生子,将来荣王登基,并不一定会继续仰仗窦氏,只怕最后窦氏都是为他人做嫁衣。”
“皇后此举便是想榨干荣王最后的利用价值,荣王杀了庆国公,再有跟窦家结党的嫌疑,天启帝一定会重新考虑太子人选。”
天启帝一共有七个儿子,有作为的寥寥无几,窦家最后扶持一个草包,都比荣王好掌控。
嬴陆离不加阻拦,文钦将丘俭这三个多月来传递的消息全部向她托出。
“荣王最后杀了庆国公,还反手扳倒了皇后和窦氏一族,软禁了天启帝?”尤妙人不爱去想那些权谋争斗,可她的脑子很聪明,根据最终结果,推断出过程。
“荣王软禁天启帝和皇后之后,杀光了天启帝所有的儿子,就连宗亲郡王都不放过。”文钦也属实没想到真实的荣王残暴至此。
尤妙人倒吸一口凉气,帝王家多疯子,他们嬴家出的疯子不止一个两个……
“天启帝还没老到行动不便的地步,他生性多疑,就连太子都无法掌控实权,只能暗中操练兵马,又岂会真正信任荣王,致使荣王夺权?”尤妙人望着文钦,期望能得知缘由。
这次文钦没立即回她。
她还不知道大魏宫里一直有他们主上的人,主上一直让人给天启帝下慢性毒药,这月加重了剂量,天启帝现在估计已经神志不清了。
直觉告诉文钦,还是不要跟她说这些比较好。
他们主上早在两个月前就知悉了荣王的意图,却不加以阻止,漠视一切发生,显然是想坐看大魏江山被摧毁,既然大魏江山他不想要,那大魏如何都与他无关。
文钦不说话,尤妙人抱着嬴陆离的胳膊摇了两下,扬声“嗯?”
嬴陆离令文钦退下,将她抱到小榻上,让她休息。
尤妙人抓着他的衣袖不放,如今大魏的情形,她寝食难安。
“荣王为何要放柔然大军入侵?柔然大军很快就会攻入上京城了吗?”她抓住他衣袖的指节泛白,他们说话的时刻,大魏战火纷飞,多少百姓被无辜屠戮,多少人流离失所。
“嬴曜不是魏国人,他是柔然人。”嬴陆离心疼地抚上她的手。
“他不是天启帝的儿子吗?怎么会是柔然人!”尤妙人惊诧。
“他是柔然王子阿那珪,从小潜入上京,与嬴曜调换了身份,真正的嬴曜早在幼年就被人杀了。”这些事太隐秘,嬴陆离前世都不曾得知,今世太子和恭王死后,嬴曜逐渐暴露,才让他察觉出异常。
“他跟真正的嬴曜长得不一样,怎么调换身份?”尤妙人满是迷惑。
“我都可以变换容貌,他自然也可以。”嬴陆离言语平淡,“不过他不是用药物或者人皮面具改变容貌,而是让医师给他削骨整容成嬴曜的样子。”
柔然人颧骨偏高,眼窝偏深,骨架比汉人大,阿那珪脸整容成跟嬴曜差不多,骨架却还是柔然人的骨架,长大后他的身形看起来比其他皇子都要壮,是以他日常装束都比较宽松文雅,想用这样的方式掩盖他身上柔然人的特征。
“嬴曜是柔然人就能解释通当初秋猎,他为何会与司马长铎勾结刺杀大晋太子了。”尤妙人心底掀起巨浪。
好在嬴曜和司马长铎的奸计没有得逞,若是司马长枭死在大魏,魏晋两国因此宣战,柔然必将趁虚而入,与大晋联合围攻魏国。
这就是阿那珪苦苦等待的良机。
嬴陆离将另一件她不知道的事告诉她,“‘莺歌燕舞’里的月娘蕊姬等人都是司马长铎安排在大魏的细作,司马长铎授意蕊姬在宫宴上伺机行刺司马长枭,司马长枭早有察觉,先一步派人杀了蕊姬,本来那场宫宴会出很大的纰漏,天启帝必定震怒,司马长枭想趁机救下月娘等人,让月娘为他所有,继续留在‘莺歌燕舞’为他搜集情报。”
“然而你的出现,是个意外。”
她为了救月娘她们,顶替了失踪的蕊姬的位子,献上一舞惊艳众人,嬴奕的目光也因此盯上她。
“我一直觉得月娘不是一般女子,她看待事物比别人更通透,我能感觉到她不想做细作,不想做别人的棋子。司马长铎让蕊姬在宫宴上行刺司马长枭,便是让整个‘莺歌燕舞’里的细作都去死。”
难怪月娘会对她那么好,她后面无法再去‘莺歌燕舞’,她也一直照顾着七剑,还把承诺要给她的分红,一分不少的全都给了她。只是可惜那些东西都在她逃走的路上遗失了,她赚的钱一分都没机会花。